痴(七)
痴(七)
余霏已经直起身,祝灵轩还没有。
二人披着的喜服散落成干瘪的红玫瑰花瓣,余霏擡擡手便抖落干净,转眼去扫量周遭——
翠微宫显露出它的本貌。
满目是残垣断壁,粉碎失色的琉璃混入尘土,华美的斗拱趴伏在地,焦黑的痕迹向八方蜿蜒,似是雷劈火烧的遗迹,又似是干涸难洗的血。
昔日名门残旧沉默地环绕四周,无端叫人心生悲凉压抑。
祝灵轩却不管这些。
他维持着拜堂的姿势良久,才后知后觉地去撚身上挂留的枯萎花瓣。
那些花瓣很脆弱,碰一碰就要碎作齑粉,所以他很小心很小心地把它们收集起来,难得地没有开口说话,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余霏瞥见他的小动作,但并未留意。她垂了眼,向扑跪在地的虞庭春走去。
这只山茶花妖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他骨节里迸生的枯枝如根系般狠狠扎入荒地,披发一瞬掺白,露出的肌肤更是没有了一丝血色,似乎随时都能碎作一地雪白山茶。
余霏将虞庭春半拖半抱起身,不由得抽了口冷气。
她看到,一把尖利的锥子狠插在虞庭春的心口,早先涌出的血迹在他的衣襟上积成褐色厚实的一层,而鲜血随着他微弱的心跳,仍在不断流溢。
那正是织梦里,华美衣针的所在。
这时,散落在废墟中的弟子们渐渐苏醒。
他们睁开眼望天望地,还有些失忆般的恍惚,直到瞧见苍白战栗的虞庭春,才不约而同地跳起。
“杀了那妖怪——”
余霏听见呼喊的同时,万千冷箭就已逼至眼前。
她用攥紧铜钱的手往地面一扣,喷涌而出的凤火便舒张成翼,将二人半包在其中,阻挡住全部的箭雨。
灼热的空气里,余霏看围拢上来的众人,都像是看到了扭曲的鬼影。
“你是出自何门何派?”
山腰处,斗拱上,面前身后都站满了翠微宫的弟子,他们俯视着护住虞庭春的余霏。
“不知道么?与这妖怪同路,就是与剑道泰斗白宗师作对!”
什么?
余霏一下没反应过来。
“不。”
虞庭春颤抖着摇头。
“白薇不是这样想的……她不会这样想的……”
“织梦已破,你挟持我等数年,替你演绎那荒诞的美梦,如今也该醒醒了。”
喊话的弟子啐了一声。
“你不过是主动献山叫宫主心软,才没有被她当场斩杀。她将你带在身边,也只是监禁你,免得你出去为非作歹、行凶作恶。正巧你的力量也比一般妖的更邪更毒,留你在身边操练,能叫宫主的功法更上一层楼。”
“可是我爱她!”
虞庭春无从辩白,只得溃不成军地大喊。
“她也爱我……”
这一句就模糊小声了许多,听起来只是犹疑的轻喃。
也只有靠得最近的余霏听见了。
“谁人不爱白宫主?”
弟子迅速接上。
“可你是只妖,你的情愫只会叫白宫主觉得肮脏。斩妖千万、恨妖入骨的白宫主,是绝对不会因为一只妖的爱,而感到殊荣的。”
这话余霏本不会当真,可话音刚落,她就感受到了怀中人止不住地呜咽,心头不免一凉。
虞庭春会被中伤,代表他也一定程度上认同那弟子的说辞。
认同白薇是憎恶妖的。
认同白薇不可能爱他。
这是怎么回事?
“想起来了吧?”
喊话的弟子笑起来。
“剑道修士飞升成神的最后一劫,是斩杀一头与自己功法相近、势均力敌的大妖。她豢养你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这一刻。”
“啊——”
寥寥数语似是激起了虞庭春最痛苦的回忆,他惨叫一声,抱着脑袋蜷缩成一团。
妖化还在继续,更多的枯枝撑裂他的骨节,编织成愈发细密的樊笼,将他困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