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笑逢欢寻上门来时,辞凤阙还在鬼域之中同阿容刨地。
鬼域沉寂多年,百废俱兴,辞凤阙以为目前最要紧的是赶快将十里长枫林恢复如初,于是两人每天都忙得脚不点地。
阿容被他使唤得两眼昏黑,看见笑逢欢时还生出点幻觉,喃喃问怎么有一块肉在乱跑。
笑逢欢气得狂拍扇子:“什么肉?那是本门主壮硕的胸大肌。”
阿容觉得没差。
辞凤阙不得不去安抚笑逢欢。
待他冷静些许,辞凤阙问他道:“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笑逢欢深吸口气,不跟小孩一般见识:“都替你算好了。”
“如何?”语气有些急切。
“我特意找了十几位颇负盛名的算学大师,将你鬼域估了个价,然后对比下来,他们给了我一个年限。”
笑逢欢从袖中抖出一卷长长的卷轴,上面写了串极长的数字:“说是以你现在的身家,要向苍月求娶濯幽仙尊的话,大概还需努力……呃,待我数数几个九。”
他翻来覆去确认几次之后,终于道:“大概需九十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万年。”
笑逢欢抬头望向好友:“换而言之,这辈子都不太可能。”
辞凤阙的脸色十分好看,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很穷,但他从未想过会这么穷。
笑逢欢替他开脱:“问题不在你身上,只是濯幽太富有而已。你要不去找他求求情?说不准就心情大好免了你所有的彩礼钱。”
“算了算了。”辞凤阙连连摆手。
笑逢欢着实不明白,怎会有人两情相悦却仍能忍住不见面,自姬落花死去天上宫阙重新开启之后,君青玉便一直待在不南山上,而辞凤阙则是一猛子扎进种树大业中不可自拔,足足一个月未曾见过彼此。
他不由得想最坏处想:“你俩吵架了?”
“你眼瞎了还差不多。”辞凤阙否认。
“那你俩不见面?”
“他害羞。”
“你骗狗呢?”
“真的。”辞凤阙冲他眨眼,“我之前问了他一个问题,他害羞,说要一个人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告诉我。”
辞凤阙此言确实不算诓骗。
一月前,在天上宫阙的火海之中,他问君青玉,你是何时想要活下来的。君青玉当时没有立马给他答案,只道需要些时间想一想,正巧辞凤阙最不缺的便是时间,于是便回到鬼域,一边“重振家业”一边耐心等着他。
鬼域外界已是人间四月,笑逢欢从外界来,身上还留着几分春风绵延的浅淡香气。鬼域中却还飘着雪,百年前鬼族尽灭,这场雪便一直下到现在。
飘扬白雪点点坠落,辞凤阙向前几步,素白落雪钻入颈骨,传来寒凉之意,伴随着脚腕金铃的叮当声,他笑了下,心下一动,不知不南山上的清心宫铃是否仍在响彻:“不南山还在下雪么?”
千里之外,不南山的红枫林抖落一身霜雪。
君青玉起身,檐上宫铃挂雪而动,声声清脆,穿堂而来的风中挟着枫叶香味,他低头,掌心的红枫耳坠散出余热:“……鬼域下雪了么?”
这枚枫叶耳坠陪伴他多年,一直没有归还给辞凤阙,他想辞凤阙应当是不介意将它送给自己的。
当辞凤阙问出那个问题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终于能够休息了,两百多年,世事纷扰,似乎总有事在等着他。如今坐下来,才发觉感情早已成一团乱麻。
好在他是个极聪明的人,想出答案并不算很难。
十里枫林后与辞凤阙各别西东,从此飘若浮萍,心无安处。
君青玉枯坐不南山百年,清心铃涤不空杂念,断情法炼不出道心。那时他日日会梦起那片红枫林,如炬如火,烧得七情六欲灼痛肺腑。再醒来时,手心唯余一枚枫叶耳饰。
红枫不解意,难寄相思苦。
他有很多次都想放弃,想将那人从心中彻底剜去,可无论怎样,他始终忘不掉记忆中的身影。
忘不掉在君家陪伴的岁月,忘不掉在苍月宗上潜心求道的日子,忘不掉一百零八次的死生相替。
在每次走到死亡边缘时,辞凤阙总是一次又一次次拦住他,给予他生的意义。
他忘不掉,故而选择了活下去。
不南山的雪在渐渐消融,雪下那片枫红正炽盛。
君青玉掀开帷幕走出去,发觉思念已绵延成片。
他要去见辞凤阙了。
*
辞凤阙在笑逢欢的劝说下,好说歹说放弃了种树大业,离开鬼域到了外界。
“这聘礼呢都是有讲究,要精挑细选的,你不趁现在先准备着,届时就来不及了。”笑逢欢走在辞凤阙身边,煞有介事对他道。
他带辞凤阙到了附近最繁华的一座都城,辞凤阙被琳琅满目的货物晃花了眼,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处下手。笑逢欢带他逛了两个多时辰,一条街都尚未走穿。辞凤阙心力交瘁,瘫在了路边石块上说要歇一歇。
笑逢欢摇着折扇,路两边的点点灯火投照在不远处的湖面之上,波光粼粼,轻轻叹道:“真是个好时节啊。”
辞凤阙抬头,清亮明月高悬于天,星辰璀璨,附声道:“确是如此。”
笑逢欢来了兴致:“明月相伴,不如与我痛饮一杯?”也不知他从何处掏处一坛红封酒缸,递到辞凤阙跟前:“上百年的花雕酒,试试。”
辞凤阙接过,远远处传来悠扬的歌声:“灯影卧波,清风送月,不问人间事,但醉此夜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