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洛阳春遇
归家,两年后。
春风吹遍洛阳城,天空阴云密布,街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酒肆的旗帜被雨水晕得湿红,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身着白衣素纱的她信步走在街道上,头戴着一顶长及腰肢的帷帽,白纱里的人面若隐若现,露出一张白皙而圆润的脸颊,沉静如水的杏眼。
忽然,身后街的尽处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大地似乎都为之颤动,她闻声正往路边躲闪,却见一个正在追逐滚落的橘子的男孩,横跨街头。
马蹄声越来越近,路中央的男孩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停住了脚步,捂着脑袋抱成一团,而在水果摊上的母亲见状尖叫起来,连忙赶过去。
而此刻,她和男孩的距离最近,只在一刹那,她不假思索地扑上去,将男孩抱在怀里,顺势滚落到一旁,刚好躲过奔踏而来的马蹄。
再睁开眼时,一切都尘埃落定,小男孩在她的怀里睁着一双惊惧的眼睛,摊主母亲哭着跑过来,揽过她的孩子。
王元姬揉了揉眼,发现自己躺在脏兮兮的水坑里,新换的白衣裳满是泥泞,坏了,回家之后父亲定要好好教训她。
骑马过街的是一群青年,因刚才发生这么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故,纷纷下马前来查看慰问。
为首的二人,一个是她认识的夏侯玄,另一个冷面魁梧,于她而言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
自两年前从天水归家,她静心在道观里养了几年伤,平日深居简出,很少参加世族和皇室的宴游,因此在洛阳中相识的人极少。
夏侯玄同她认识,多半是因为家里有姻亲关系。
继母夏侯氏是他的亲姑姑,他还有个妹妹叫作夏侯徽,平日里两人来往颇多。
最重要的是,李惠姑来到洛阳就住在夏侯府上,一直同这兄妹二人生活在一起,养在德阳公主身边。
“孩子有没有受伤?真抱歉,我们一群人急着去上课,马骑得快了一些,让他受惊了。”
不愧是“朗朗如日月入怀”的夏侯玄,在与民妇说话时也温声细语,细致入微,毫无世家子弟骄横的作风。
民妇望着这张眉目温和舒展的白面郎君,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自家孩子的头,窘迫道:
“实在不是诸位郎君的错,是我这孩子不听话,横穿街头,给几位添麻烦了,多亏了这位女子及时施救。”
民妇指向刚从水坑里爬出来的王元姬,她身上湿漉漉的,还好帷帽没有摔掉,只是白纱都已经浸透了污渍和脏水,看起来狼狈不堪。
这群人的目光忽然移到她身上,倒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尴尬地笑笑,摆手道:“举手之劳罢了。”
说罢,她急着想走,自己狼狈成这副样子,被人瞧见,若是以后还要同他们打照面,岂不是更尴尬了?
怎料这眼神犀利的夏侯玄,竟从她露出的一角面容中读出了她的身份,惊呼道:“诶,是王家妹妹吗?”
步履匆匆的王元姬脚下一停,僵硬地转过身来,讪笑道:“本想做好事不留名,竟然被太初兄长发现了。”
夏侯玄热情地向一旁的几个青年介绍道:“这位是咱们先生的女儿,名唤元姬,与我家还有亲戚呢!诸位可以认识一下。”
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来了一句:“哈哈,一会上先生的课就要迟到了,报上王娘子的名字,能否让我们少挨几板子的惩罚?”
夏侯玄用胳膊肘怼了怼他,清了清嗓道:“公休,不得无礼。”
“王家妹妹大病初愈,改日我带着媛容登门拜访,今日我等还有学业在身,不能久陪了。”
太好了,严重社交恐惧的王元姬总算松了一口气,与诸位道别。
穿过帷幕缝隙,一扫几位青年的相貌,突然,她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引一样,猛落在旁边那个靠着骏马,玩世不恭的青年身上。
剑眉入鬓,眼尾微扬,一双漂亮的桃花目却并不温情,反而狭长深邃,犀利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人的心扉,眉目深沉,鼻梁笔直而硬挺,很有攻击性的长相。
他始终立在一旁,手里把玩着马的缰绳,没有上前与她搭话。
她不知不觉皱起眉头,一种怪异又微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太奇怪了,她不再停下来思考,而是转身告别,顺便撩开遮挡视线的帷幕,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个人的面容。
她是不是在哪见过他?她想。
想着想着,她不禁回头再看一眼。正巧,那骑在马上的青年也在回首凝视着她,桃目微眯,唇角勾起,眼神中透露着欲言又止的笑意。
二人四目相对,咯噔一声,心脏如遭雷击,快速渗透到她的四肢百骸,血液疯狂地流动着。
她一定见过他,她一定见过他!
可是,他是谁呢?
王元姬惊惧地咽了咽口水,连忙挪开震撼的目光,提着裙摆快速逃离了街市。
后面的青年中,夏侯玄望着回身若有所思的司马昭,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子上?”
他转过身来,嘴角依然噙着促狭的笑意,慢悠悠地说:“好像遇见一个许久未见的熟人,她不记得我了。”
夏侯玄哪知道他这话里的弦外之音,来不及与他细讲,扬起马鞭就道:“等下了学,就去再续前缘吧!”
青年们在雨中消失不见。
……
元姬回到家中,一身的泥泞瞬间引起夏侯夫人的注意,她赶紧吩咐人去拿几件新衣服来,吃惊地问:
“我派人去接你,他们说你早就一个人出来了,路上是遇见什么了,造成这副样子?”
王元姬窘迫地挠了挠头,道:“也没什么,就摔进水坑里了而已,路上还遇见夏侯太初兄长了,他们急着要去上父亲的课,便没多聊,匆匆拜别了。”
夏侯夫人拿来几件精美的衣裳,往王元姬身上比量,边量边道:“你年岁也不小了,该学会打扮自己了,成日穿着白衣裳,多寡淡。”
王元姬闷声不语,这两年她一直在为祖父守孝,因此常年穿着素衣,并未尝试过其他新鲜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