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断发祭子

望着太祖皇帝昔年出征时穿过的陈旧盔甲，曹髦掐断了青铜灯丝，抱着必死的决心领兵出街。此行虽是以卵击石，可就算死在司马氏的刀下，也不愿再做这傀儡天子了。

雨珠掉落在脸颊上，他却觉得是滚烫的，一如他此刻熊熊燃烧的心。

他要用他的死，让司马氏背负永世的骂名，就算有朝一日他受禅登基，龙袍上染着那前朝皇帝的一身血，千秋万代也无法洗刷掉。

司马府的一众兵马将他团团围困，他拔出长剑，剑锋对准虚与委蛇的人群，痛斥道：“朕要诛杀国贼，你们为虎作伥，作乱朝野，天下正是亡于尔等之手。”

对面骑在马上的贾充仰面观望着这一切，嘴角抽起，抛给身旁的成济一个眼神，冷笑道：“成济，司马公养你千日，也到了你该立功报恩的时候了。”

成济接过贾充的指示，还以为是上面的司马昭下了死命令，握紧手中切断雨丝的长刀，一蹬脚骑着马冲出重围，将长刀对准曹髦的脖颈。

竟敢把刀架在皇帝的脖子上！曹髦震惊地瞪着他，眼里的愤怒喷涌而出，却不曾惧怕亦或是退后半步。

或许司马昭早就在等这一日，曹髦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不战轰轰烈烈地死在街头，便要被毒死在冰凉的宫殿里了。

“朕，至死都是大魏天子。”

刀剑穿过曹髦的身体，他痛苦地合上眼睛，一道道血花沿着旧盔甲年久失修的缝隙里汩汩流出。他从马上空空跌落，手中的长剑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很快，便失去了呼吸，失去了意识，永远沉睡在这里。

那一年，他十九岁。

当朝皇帝就这样惨死在街头，古往今来，真是头一出。

当司马昭得知消息时，跌跌撞撞地从府里跑出来，迎面看见一片残局，倒在血泊中的曹髦以及周遭沉默着围涌的人马。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承受着万千的目光。

很久没有流过泪的司马昭一瞬间泪如雨下，幸而行走在雨中，没有被任何人发觉。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曹髦的遗体前面，最后一次，更像是逢场作戏地跪在那里，向天下人自证清白。

很难说他是否清白，事已至此，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王元姬惊叫一声，步步如同走在云端般虚浮，下一刻仿佛坠入万劫不复。她抱着曹髦的尸身，任凭雨水冲打着曹髦身上的血洞，到最后王元姬的衣服浸成了暗红的血色。

苍天没有饶过任何一个人。

“阿髦，都是我的错，为什么当初放你回去认祖归宗，为什么把你一个人留在深宫里，为什么要替你写下这首潜龙诗……”

这些年来王元姬失去过很多故人，都远远不及这一次的伤害深痛入骨。她全身都在疼痛，神经一阵阵地抽打着头颅，血的味道钻进她的五脏六腑里，她痛得无法呼吸。

王元姬悲痛欲绝的样子深深刺痛着司马昭的心。她怀里躺着的少年，是他亲眼看着长大成人的，那时的他怎么能想到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就算他说他从未容不下曹髦年轻的生命，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

“司马昭，我恨你，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王元姬对他潜滋暗长的恨意，都在这一刻，随着曹髦之死的导火索，已经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境地。

“元！”他要拉住她急欲抽走的手，却被她狠狠推开，她自己也因此踉跄了几步，浑浑噩噩的，险些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