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远远有京胡的声音。柳方洲恍惚地睁开眼睛,台幕上明亮的灯照得他更加昏昏沉沉。
有谁在唱戏。旦角的声音清脆明润,这似乎是很寻常的一场演出。
那么面前的一定是杜若了,他从来只和杜若搭戏搭得多。柳方洲这样想着。
可是该接什么戏,怎么能上了台还不知道词?他微微有些慌张,只能继续听下去。
“喂呀……官人哇——”杜若水袖掩面,唱出悲痛欲绝的哭头,“官人——”
他的哭戏哀哀动人,长长两片胭脂衬托出泪水涟涟的脸,似乎真的心痛魂碎,耳侧的鬓花也颓然地垂落。
不对,杜若好像真的在哭。柳方洲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话。
面前的师弟万念俱灰地放下水袖,脸颊上泪痕遍布,线条精致的下巴不断地有泪珠滚落,素黑的戏服上沾了泪滴,水渍深深浅浅。
为什么哭?是谁让你这么难过?柳方洲想把他抱进怀里安慰,却根本无法接近,伸出手来也触碰不到。
杜若还在哭着,一直哭到脸上的脂粉都掉了个干净,哭到泪竭声哑,哭到眼角斑斑血泪滚落,哭到柳方洲也觉得痛彻心扉。为什么哭?是谁让你这么难过?柳方洲只觉得他离自己太远太远,心与心的距离则更加的远。
血珠和泪滴一齐滚落在地,仿佛是谁被剖碎的心脏,望过去使人心惊胆颤。
“……师哥。我在这里,师哥。”
还是杜若的声音。
柳方洲再一次从噩梦里狼狈醒来,仿佛死而复生。
晨光熹微,汗水压在他的眉毛与眼睫上,让柳方洲看不清眼前的人。心跳一声声杂乱地响着,他的手也在止不住地哆嗦——可是杜若在这里,他就在面前,并不是触碰不到,谢天谢地。
顾不得太多。柳方洲一把抱过了杜若,紧紧仿佛要把他揉进胸膛。
杜若猝不及防,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任由柳方洲抱住。
也许是因为长年累月练着身段,杜若身上也软得猫儿一样,骨架小巧玲珑,正好能被柳方洲圈在怀中。薄薄的寝衣底下透着肌肤的温度,仍然带着干净轻柔的香气。
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安静时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师哥?”杜若轻轻问,顺从地靠在柳方洲的怀里。
“……”
柳方洲低头捧住师弟的脸,反复摩挲着他的脸颊。
“又不说话。”杜若握住他的手腕,自己向外坐了坐。
“……我醒了。”柳方洲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慌忙,把杜若抱在了腿上,而杜若刚才也一直安静窝在他的怀里。
“又是噩梦?”杜若似乎并不介意,云淡风轻地坐回了床边,拿起扇子扇着,叹了口气问。
“嗯。先不说了。”柳方洲又伸手摸了摸杜若的脸,眼窝干干的,的确没有眼泪。
只是梦而已。柳方洲安慰自己,杜若好好的在这里,在自己身边。
“为什么不说?”杜若也学着他的样子,伸手摸了摸柳方洲冷汗涔涔的脸,“是梦见什么了?”
杜若,你绝对不要离开我。
心里有个贪婪的声音这么说。柳方洲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只是简单摇了摇头。
新的一天,戏班照常运作。该学戏的学戏,该练功的练功,处处都能听见歌声和琴声。
杜若心事重重地拿着林文进的玛瑙手串,从正厅回到了偏院。
“师父不在吗?”李叶儿嘴里唱着的《花田错》戛然而止,急切地问。
“在。”杜若把手串收进口袋里,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但是他说……道琴呢?”
“道琴昨晚上凌晨还在给项正典讲林少爷的事。”旁边给李叶儿搭戏的时喜无奈说,“缺觉误了早训,正在走廊领罚呢。”
“倒是他的作风。”杜若叹了口气。
“小喜子这边练完就走吧,去后门看看卖蒸糕的来了没有。”李叶儿把时喜支走,回头坐到杜若旁边。
“刚才玉青师父说他也为难。”杜若直截了当地继续说,“让我自己送回去。还特别说了不许闹大,最好谁都别说。”
“他也为难?”李叶儿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为难什么?”
“得罪林少爷。”杜若皱眉回答,脸上也投下了一片阴影,“师父说林家在京城权柄太大,不能不给面子。他还说……他还说,同性之间、龙阳之癖本来就肮脏下流、为人不齿,不方便他明里出面。”
说着对李叶儿扁了扁嘴,摆了个哭脸。
“老顽固。”李叶儿自然知道他哪里被戳了痛处,也愤愤不平地小声嘟囔。
“后天咱们还在聚芳有戏不是?”杜若愁眉不展,“想来林文进还是会去看。”
“是。戏码还没排呢。”李叶儿点点头,“要不然咱们继续演《西厢记》里的‘跳墙着棋’得了,告诉他林大少爷,你可不是那两心相印的张生,你是个自作多情的郑恒!”
“别气了。”杜若被她逗笑了,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说的什么郑恒?”柳方洲又一次出现在月亮门,身后跟着灰溜溜的道琴,“洪珠师父让我把道琴送回来,她待会来查你们的唱功。”
“道琴又不是没长腿,怎么还得送?”杜若奇怪地问。
“其实是押回来。”柳方洲在道琴脑壳上凿了一记爆栗,“当然因为是道琴惯会半路溜走,自己偷懒去了。”
“正说着呢,你的张生这就来了。”李叶儿附到杜若耳边悄悄说,然后提高了声量喊走了道琴。
“去找过玉青师父了?”柳方洲果然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