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李玉竖起京胡的弓弦,眼睛波澜不惊地盯住面前的琴谱,起调拉出一段“花过门”。王玉青坐在旁边,右手放在椅子把手上,轻轻跟着节拍。
柳方洲仍然穿着练功用的素色衫子,没有上妆。为了练《小宴》一折里的翎子功,还是简单勒住头戴了盔。
“那一日在虎牢大摆战场……”柳方洲拢住头顶帅盔上的翎子,唱。
这段演的是宴会之上,王允让貂蝉拜见吕布,三人同坐摆酒。吕布一见绝世美人而得意忘形,在席上夸耀自己武功盖世,从虎牢关三英战吕布开始夸起。
刚才师父和他们合了遍,再让柳方洲自己来练。主要看他翎子掏的是否利索,水袖摆的是否爽利,唱腔是否严丝合缝。
杜若托着腮坐在王玉青身后,看得入迷。身上练功的戏服也还没脱,水袖叠着折在小臂上,滑落下来露出颜色白皙的手腕。
手腕上的红绳仍然在那里,红艳艳地系在腕骨上,在崭新洁白的水袖衬托下更加色彩分明。
“错了错了。”王玉青皱眉打断,“表情还是不对。”
柳方洲急忙停下,心虚地交握起双手。果然不能分神去看师弟,这就出了岔子。
“戏本不是都看了吗?多露出点自矜自傲的样子来。”王玉青继续往下讲,“在自己一见钟情的人面前,难道不会想着多卖弄一番?你得多从戏里人物身上想。”
“是。”柳方洲低头应着。
“唱的时候神色别木登登的。”王玉青还在说,“到底火候不到,一门心思扑在唱腔的时候就忘了表演。”
其实是分神了。柳方洲自然不敢声张,只是点头如啄米。
“你先去跟你师弟一起,找孔师父挑挑做戏服的布料去吧——杜若。”王玉青又看向杜若,“你们自己想想式样,拿拿主意。”
“貂蝉的戏服,不就只是一件散枝花的帔子吗?”杜若忙不迭放下手,这才回过神来,“我记得库房里有件白底红花的来着,绉纱的水袖,演《凤还巢》也穿那件。”
“毕竟是不合你的身。”王玉青扬了扬手,“头一次挂头牌,当然要拿出全新的扮相来,这才合规矩。”
杜若连忙应下,帮柳方洲斟下凉茶,顺手拿过他摘下来的盔头。
“你们师兄弟也就这点坏处。”李玉看着杜若,突然蹦出一句。
“李玉师父?”杜若抱着盔头正准备理一理翎子,不明所以地问。
“彼此太熟悉,演不出初次相见的样子来。”李玉收起自己的琴,抬头回答。
“那可真没法子了。”王玉青哈哈笑起来说,“再怎么说也是兄弟两个,又不是真的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如果是男女两个,你这当师父的就愿意当媒人了?”
李玉的话刚问出口,柳方洲一口茶叶就呛在了嗓子里。
杜若觉得自己似乎知道,李叶儿爱八卦爱聊闲话的性子是从哪来的了。
“那也不行,坤旦没有早早婚配的。”王玉青云淡风轻地回答。
“说到初次相见,我倒想起来。”李玉拍拍膝盖上琴弦掉落的松香,“柳方洲刚拜师,张端就说到他俩刚好柳杜成对,果然唱成了一对。”
“一对?”
“一对搭档。”
“你要是眼馋,你也挑个和李叶儿多搭几出戏。”
“那不行,我家叶子谁都配不上。”
再不能听两个师父胡诌了。杜若拉着柳方洲快快地跑下了楼。项正典站在后院,正带着几个年纪小一些的练跟头,布鞋踢得尘土飞扬。
“孔师父在哪?”杜若叫了声项师兄,问。
“在书房吧。”项正典把胳膊上的时喜扔下去,“你们也去量尺寸做新戏服是不?孔师父刚还和我说呢,时间太赶了,只能做成品绣布的。”
“要是做独家独色的,我这点角儿怎么担受得起。”杜若吐了吐舌头。
“我那《断密涧》的一身箭衣,你们也去看看,绣片上的团龙威风极了!”项正典得意地搓搓鼻子,“平绣古铜色的五爪龙,可神气。”
“明天你要给演出用的剑鞘描金,叫着我也帮你一起。”柳方洲对他说。
于是柳杜两个人再回头往楼上走。
从后院往三楼走的木楼梯很陡。昨天又在搬戏台布景帐子的时候,被毛手毛脚的杂役一下戳碎了灯泡,昏暗暗连窗户都没有。
杜若小心翼翼地想扶住楼梯扶手,伸手捉住的却是身边柳方洲的胳膊。
柳方洲意外地停了停,没有把胳膊抽离。
牵着吧。杜若假装不在意地低头看着台阶,把手指握紧。
“真黑。”他多余地补了一句。
“是。”柳方洲点点头,稳稳地端着胳膊。直到看见三楼窗户露出的光亮,杜若才把手放下。
孔颂今知道学徒要来,自己书房的门大敞着,各色绣花布料从书柜搭到桌边,看得杜若哇地惊叹出声。
“来这边吧。”孔颂今从马褂口袋里拿出卷尺,“身高可都还和上次量的一样?”
“没怎么长——我都十九快二十岁了。我师弟倒是应该高了一两公分。”柳方洲抬起手比了比,“之前他还不到我下巴来着。”
“你们每个人身高尺码,我这都记着呢。”孔颂今飞快给杜若量了量,拿出一本油光光的账本,又从马褂口袋里拿出支钢笔。
“孔师父费心了。”柳方洲恭维说,“戏班里大小事务都得您经手。”
“哪有王玉青王老板忙的多。”孔颂今挥挥手,“来看看这些布料花样吧?都是南都顶好的绣坊送来的样。”
杜若四处看了看,指了一匹白色缠枝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