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杜若再一次推开三楼书房的门,一切陈设与前几天没什么不同。
书架下放着留声机,这时正慢慢悠悠播着唱片。似乎是千秋公司灌录的京戏,王玉青行事老派,从不来听时兴新戏,洋装也很少上身。
桌前坐着的除了低头写着毛笔字的王玉青,还有柳方洲站在一边。书桌上垒着宣纸字帖,几支小毫笔挂在笔架上,另一把椅子上还放着几张写好了的行书,墨迹未干。
师哥怎么也在?
杜若的心又狂跳起来。
“听洪珠说你去鸡鸣寺拜观音了。”听见杜若推门进来,王玉青头也不抬地问,手里的笔仍然未停。
“是,和李叶儿师妹一起去的,师父。”杜若悄悄瞟了一眼座钟,还没到晚训的时间,应当不是为了他回来迟了要责备。
“今天天气倒是晴快。”王玉青点了点头,“方洲怎么不一起?”
“我和项师兄说了今天要合练《通天犀》,没得空。”柳方洲回答。
王玉青点了点头,从手边拿起一封盖着密密麻麻邮戳的信。
“杜若,你家里来的信。”他说,“寄到了沪城,又转了一遍才到。”
杜若赶紧往前一步接过,拿在手里。
“你先拆了看吧,免得有要紧事。”王玉青又写了两笔,“还有别的事要和你们师兄弟两个商量。”
杜若一边忐忑着,飞快展开了信。信是母亲托镇上教书先生写的,大概是为了节省,一张信纸上挤挤挨挨写了不少字。
信的内容却让杜若吃了一惊。除了报平安的话,还说了大哥家新添了小孩,四姐也嫁到了邻镇。杜若虽然是养下来最小的孩子,四姐和他也只差了一岁,到现在除了他自己,竟然尽数早早嫁娶了。
母亲还在信里说,虽然你的户口清册已经移到庆昌班王氏那里,但是姓氏未改,家里仍然惦念,如果觅得良人,还是要知会一声。婚姻大事,一定要妥当思量。
这可真是……没法开口。
杜若把信收了起来:“没什么要紧事,师父。”
“好。”王玉青应了声,把手里的毛笔搁在砚台边,“你俩也坐吧。”
从进书房来到现在,这还是杜若第一次和柳方洲对视。柳方洲很快从墙边搬来椅子,让杜若坐下,又给自己搬了一把。
行动时他的左手腕上露出一块膏药,整齐崭新,看上去刚贴上不久。
“师哥你的手——”杜若轻声问,下意识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今下午被枪把砸了一下,有点青。”柳方洲揭起袖子给他看,“没什么事。”
“这《通天犀》可让你们吃了不少苦头了。”王玉青说。
“没有的事。”柳方洲坐直了回答,“是我自己不留神。还是项师兄戏码更重一些。”
一边答着王玉青的话,柳方洲又反手握住了杜若抓着他手腕的手,顺势捏住了杜若的手指。杜若想挣开,却不敢太大幅度动作,也怕又伤到柳方洲的手腕,只能垂下手由他握着。
王玉青浑然不觉:“方洲你觉得项正典学得如何?”
“项师兄的把子功是没得挑的,稳扎稳打。”柳方洲回答,“虽然花脸戏是他倒仓之后才开始练的,但也是金声玉振,没有错处。”
“杜若最近学的什么?”王玉青又问。
“这两天还在顺《天女散花》,绸舞练得差不多了。”杜若恭敬回答。
“白小英天资太差,跟不上你,倒是麻烦。”王玉青叹口气说,“须生和旦角的对戏,你学得太少。”
“是。”杜若唯唯诺诺应着。
说话间,杜若也稍稍心定了一些。刚才是自己心里有事,才疑神疑鬼担心着,师哥他和自己坦荡磊落,玉青师父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事找过来。
“你们自己练功卖了多少力气,心里有数。”王玉青伸手把留声机关掉,“找你们来是为了——半个月后有两堂夜场大戏,有不少商会政要相约到场。我和你们孔师父商议,本来想让《通天犀》挂头牌,然而茶楼老板担心卖不出票,绝不同意。”
“我们资历尚浅,担心也是有道理。”柳方洲垂睫回答,还在偷偷捏着杜若的手指玩。
“是。”王玉青看向柳杜二人,“最后商议的折中法子是,由我与徒弟合演,同挂头牌。你们自己说,谁来头牌最合适?”
“项师兄。”柳方洲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可是你们这辈里第一场头牌。”王玉青若有所思地问,“你觉得让给项正典,比你合适?杜若呢?”
“我也觉得该是项师兄。”杜若回答。
他什么都听师哥的。而且,杜若总还是有点私心——他盼着自己哪一天能挂头牌演戏,还是和师哥一起。
“项师兄拜师最早,戏艺也好。”柳方洲说,“理应是他。”
“理应是他?”王玉青问。
柳方洲与杜若齐齐点头。
王玉青眉头一松,竟然朗声笑了起来。
“好,好。”他笑着站了起来,“叫你们过来之前,我也问了项正典。”
“项师兄?”杜若不解地问。
“项正典倒是也不犹豫,说柳方洲功底沉稳,杜若唱做俱佳,都能胜任。”王玉青走到书架前,拿出了一本曲谱,“你们师兄弟之间不抢不斗,不因为戏场上的风头失了和气,是好事。”
还没等两人再说什么,王玉青重新坐下,把拿出来的曲谱放在了桌子上。
“既然是两堂戏,自然不会厚此薄彼。”王玉青正色说,“第一场我与项正典合演《断密涧》,第二场与你们两个合演。虽然是三人合演,但有第一天的热场,第二天的戏客更多,你们都知道罢?”
杜若定神去看桌上放着的戏本,赫然是《凤仪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