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兰莛作弦 - 比格咬键盘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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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裕盛园庆昌班一场大戏唱完,各人领了戏份钱,班主准了半天假,可以随意游乐,早晚仍然要回来吊嗓练功。

杜若却哪也不愿去,自己卷了被卷儿倒头就睡,正好几位师父都出门聚餐访友,赚不到怠惰的嫌弃。

小小一间卧房只有将近正午时能晒进来一床阳光,烘得杜若困眼朦胧,脸颊热热的贴着枕头。

柳方洲也没出去逛,倚在自己床头看早上买来的报纸,翻页时哗啦啦直响。

“杜若,你刚才说梦话呢。”他把眼睛从报纸上分出来一只,看向杜若。

杜若把被子团着抱在怀里,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梦里还在练戏。”柳方洲又说,“唱得我也没听明白。难道在梦里遇到仙女送你新曲了?”

“师哥又乱讲。”杜若翻了个身,胳膊松开被子搭在了床边,身上一件棉衫睡得滚皱,往上露出半截白腰来。

活像一只晒着太阳摊露了肚皮的猫。

柳方洲伸手过去挠挠他的掌心:“杜若?晌午了还睡。”

“醒了……”杜若闭着眼嘟囔。

“哦对。”柳方洲拍拍报纸,“这早报上有篇文章还评了咱们前日的演出。”

“什么?”杜若一个打挺坐起来,踹得床架咯吱咯吱响,“我看看——说了什么呀?”

“在这里。”柳方洲指给他看,“题目是:新人亮相,雏凤清音。”

杜若识字读书都是柳方洲这个师兄所教,时间一长自己也喜欢去找一些小说杂志来看,有不明白的字还是要问他。

杜若拿着报纸继续往下看。文章写得并不长,先说了裕盛茶楼盛况空前座无虚席,名家曲艺精进,提携新人后生,以小生小旦柳杜二人最为亮眼。戏迷敬请期待,来日方长。

不过也闲闲点了一句,说两位都并非梨园世家出身,这是庆昌班“不拘一格用人才”的老传统。

“看着是夸,其实含酸带刺。”柳方洲说,“咱们这里多得是出身败落的,总是被这么讲闲话。”

可是皇城根秉承下来的家学私淑,和他们这些为了生计才唱戏的,又有什么区别?都是为了一口饭吃。

杜若盯着报纸广告上端着美酒的旗袍女郎,胡乱想着。

“饿了。”他把报纸刷啦合上还给柳方洲。

“你下了早课一觉睡到正中午,不饿才怪。”柳方洲看着他慢腾腾找鞋,一边打着呵欠,柔软的头发蹭得凌乱。

等杜若套上月白色的厚棉袍,柳方洲把窗台上温着的半壶茶放在他手里:“喝点茶润润嗓子。想吃什么?”

“西城门的豌豆黄。”杜若想了想,咽了一口茶水。

“只惦记甜食点心。”柳方洲从床尾衣架上拿下自己的帽子围巾,“同致居的砂锅白煮怎么样?”

“我要吃杂面。”杜若往桌上镜子里看了眼,拨了拨自己的额发,“他们家的酱肉也好吃,拿来拌面最合适了。”

“难得有你爱吃的肉菜。”柳方洲穿戴妥当,站在门口等他,“吃完咱们去城隍庙瞧瞧。下月演出太多,拜一拜也心安,别出太多岔子。”

“还有城隍庙后面那家糖球……”杜若点点头,“不知道卖豌豆黄的老人家出不出摊,腊月里太冷。”

两人到同致居拣了一条干净桌子坐下,各自付了饭钱。饭食还未上桌,便听到掌柜扭开了留声机,放着的是百代公司灌的花脸戏《牧虎关》。同致居也有一柜子报纸、挂画、电影单出售,俊男靓女琳琅满目,玻璃板下照例压了“莫谈政事”的纸条。

隔壁坐着几个报社的印刷工,顺势三言两语谈论起了近日的京戏演出,说到“喜合班”的老生唐流云铁嗓钢喉,艺名“白桃花”的海派青衣名家马上进京演出,又说到金定园夜场的老生忘了“饱吹饿唱”的老教训,竟然把自己饱吃的面唱吐了出来,得了“吐面老生”的绰号。

杜若本来高高兴兴用筷子拌着自己的杂面,险些倒了胃口。

“裕盛园前天的戏,戏码一般,倒是有几个生面孔。”有一个人这么说。

杜若和柳方洲对视一眼——两人谁都没火到能素脸被认出来程度,于是继续安坐着听下去。

“忘了叫什么……两个人都年纪不大,白脸净皮,长得喜人。”又一个说,“尤其是那个脆生生的小旦,有当年给皇上唱戏的蝴蝶官那么美。”

“像是你见过一样——长得美算什么本事,唱得美才稀罕哪!”

“是了。梨园行,长得丑的少有,能唱红的,能成角儿的更少有。”

柳方洲用勺子搅了搅砂锅:“杜若,面再不吃可要坨了。”

杜若赶紧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面。

“师哥。”从城隍庙里出来,杜若似乎还在想着饭馆里听来的话,“得唱成什么样,才算是角儿呢?”

卖豌豆黄的小贩推着独轮车经过,杜若又止住话头,买了一大份豌豆黄。豌豆黄细腻清甜,嵌着的山楂糕颜色新鲜,吃起来口感丰富又不糊嗓子,值得多付几个铜板。

“学了近十年的戏,怎么听了别人一句无心之言,就心事重重了这么久。”柳方洲无谓地把肩膀上的枯叶拂去,“……开宗立派?场场满座?我也不知道。”

“我想一定是有自己几大箱的独家行头,到处卖着唱片海报,没准出门吃杂面也会被人认出来。”杜若又咬了一口豌豆黄,“我才自己演了一场,这两天就反反复复想着别有什么差错——名角儿演出是不是更多更热闹?”

“我小时候倒是看过……嗯。”柳方洲眼睛一暗,只是点了点头。

柳方洲极少提起他的从前,杜若怕他伤心,也没怎么问过。

“师哥你也吃。”他从自己手里掰了一块豌豆黄,递到柳方洲眼前。

“前面隆兴坊的糖球,要不要吃?”柳方洲垂下眼帘,“我顺便也再买一斤茶叶末喝。”

“吃太多甜食,师父又得念叨我。”杜若拍拍手上的点心渣,“咱们叫一辆黄包车回去——师弟请你。”

“这又是——”

“师哥走快些,要赶不上晚上吊嗓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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