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 兰莛作弦 - 比格咬键盘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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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这几日的报纸、电台俱是纷纷扬扬,波谲云涌的新闻事件、分析海内外局势,“凯旋”“胜利”等字眼红通通、热闹闹的,看了让人觉得心里眼底都发热。在没有任何人注意得到的角落,《渝城早报》封三的边角里,静悄悄登了一则消息:庆昌班与宝圣戏园违约。

违约的缘由是,庆昌班这一些生于京城、长于京城的人,按捺不住思乡的情绪,宁可违约也要早早踏上了回家的路。这一回行在路上,不必再担心路口封查,也不再有战机的轰鸣与枪炮骇人的动静,这实在是让人高兴的事。

柳方平从海外回国,停泊的船只抵达在了沪城。北上的庆昌班恰巧也要从沪城的水路转铁路,早在几天前柳方洲就在与三弟密切来往着信件,商讨见面的事宜。

“真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有些近乡情更怯了。”柳方洲与杜若一起站在甲板上,看着水浪之间越来越近的码头,眯起了眼睛说。

“师哥与沪城倒也有缘,上回来,是碰着了流云姐,这一次,又有方平在这里。”杜若将手掌盖在柳方洲握着栏杆的手上。

柳方洲反手握紧了他的手,也向他微笑。

“等见了方平,我要向他好好介绍你才行。”柳方洲又说,“之前在信里,他知道我身边有你在,很是高兴。”

“可是我……”杜若听到这里时却露出了一丝犹豫。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神情了——在无数风波里成长起来的杜若,早就不像从前一样总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那有什么?”柳方洲的手指捏了捏他的指节,“他是我的家人,那现在也是你的家人了。家人之间,绝不会有彼此嫌怨的事——更何况,若儿本就是我的意中人,我自然也会这样告诉方平。”

家人之间,绝不会有彼此嫌怨的事。正因为如此,他们与李叶儿、道琴才能在那么多磨难中走到今天,因为他们已经是亲密无间的家人。

“走吧。”

沉重的船锚抛进水底。百川归海,游子归家,柳方洲握住杜若的手,一起走下轮船。

柳方平的长相与柳方洲全然不同。他面容更为俊秀,鼻梁上架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学者模样。

杜若与唐流云一起站在柳方洲身后,看着这对久别重逢的兄弟紧紧相拥,眼泪打湿了彼此的脸颊。

“……长得这么大了!”柳方洲强忍着泪,拍着三弟的肩膀说,“上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比不上窗台高。”

“户部街的窗台有多么高,难道二哥如今还记得住么?”柳方平颤抖着声音问。

“我倒是曾经故地重游过一次。”柳方洲苦笑着回答,“这事也说来话长,还要多多感谢……他。”

柳方洲让开了半个肩膀,身后的杜若与面前的故人打了个照面。而唐流云微笑着,轻轻将杜若推向了前去。

“啊,流云姐我是认识的。”柳方平推了推眼镜,“那这位是……”

“他就是,我常常说起的杜若。”柳方洲也笑着看向踌躇着不知如何自我介绍的杜若,“我的爱人。杜若这两个字是,‘采芳洲兮杜若’的杜若。”

采芳洲兮杜若。芬芳高洁的诗句,暗合了他们缠绵不绝的缘分,从那个冬夜一直到了现在。

“我来到庆昌班,杜若是第一个接纳我的人。”他听见柳方洲这么说下去,“我们自那之后师兄弟相称,戏台上总是搭档,竟然也真的唱作了两心相印。有许多事,如果没有杜若与我一起,就不会有如今的境界。”

“那么,我是该多谢二嫂的了。”柳方平向杜若微微鞠了一躬,这样笑着说,“多谢你对我二哥的照顾。”

不,明明是我承蒙师哥照顾的多。杜若这样想,他需要感谢的太多太多。

最应该感谢的就是,在那个他诚心诚意等待着下雪的晚上,眼睛雪一般冷静明透的少年来到了他的身边。

道琴说,听闻庆昌班辗转到了沪城,许多戏园发来了邀约,想要请这曾经的“京城第一班”来演出,以庆贺胜利。

“这邀请信打得跟雪花片似的,我真是看也看不完。”他唰唰打着打算盘,一边嘟囔,“流云小姐还要去拜访朋友,许多戏都演不了。”

“哎呀,这几日辛苦乌珠勒大管事。”柳方洲从他背后拿起一封信看了看,“你尽管挑,只挑价高位优的,其他的拒了就是。”

“甭这么叫我。”道琴扁了扁嘴,“听着像什么大内总管——现在可不是从前的年代!”

“尊你一声你还不乐意。”柳方洲把信放下,“呦,我怎么听见伙计又送信上来了?”

“看不动了看不动了——”道琴干脆利落地把手里的文件一扔,横在桌子边两眼一翻装死。

“你再往后靠一下,这半书柜跟着咱们走南闯北的书都要被你晃下来了。”李叶儿吓唬他说。

“那道琴怎么样才看得动?”杜若也被他逗笑了,伸手敲了敲道琴的脑壳问。

“我想想。”道琴转了转眼睛,“得让班主从万福斋叫一屉生煎包,不对,一屉不够吃,咱这么多人少说得三屉。还要排骨年糕和蝴蝶酥……哎呦哎呦,头晕!”

看柳方洲面露无语,道琴越发的捂着脑袋摇头晃脑了。

然而当道琴看清旅店伙计手里拿着的是哪一家戏园的邀请函的时候,瞬间忘了耍宝,嗖地一下拿过了信。

“是什么?”李叶儿近水楼台先得月,拿到了伙计送上来的条头糕。

“是,大焕舞台!”道琴举起那封浅黄色的信函,兴奋地说,“约请柳方洲杜若《牡丹亭》,唐流云《鱼肠剑》,李叶儿《棋盘山》!”

大焕舞台——杜若耳边一时震响,回忆起了曾经在沪城时候的事。

被叫做“远东第一大舞台”的有名戏园,他的师哥指给他说,几乎所有的名家名角都在这里演出过,才能算是天下闻名。

远远看见那漂亮的舞台的时候,年少的杜若并没有多少想法。因缘际会,他自己竟然也得以在这里登场亮相。

而且,还是和他的师哥、他最爱的人一起。从年幼无知一同走来,他仍然能在戏台后面明亮的灯光底下,拿起胭脂为柳方洲点染眉眼。

“杜若,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唱完头一场《玉簪记》的时候,你曾经问我——”

柳方洲在镜子前端坐着,闭着眼睛等着杜若为他描眉。

“嗯。”杜若的手指仔细地摩挲过他的眉角,“我那时问过师哥,得唱成什么样,才算是角儿。”

柳方洲抬起眼睛,两双描摹着胭脂的眼睛安静对视,胜过了万语千言。

“那时我也回答不来——但是现在,我的若儿应当已经知晓了。”柳方洲说。

一切的答案都在时间里慢慢得到了回答。就连王玉青曾经冷笑着问过柳方洲的问题——他的家族是否会因为他贪恋男子而蒙羞,柳方洲都在无意中得到了答案。

那是柳方平在阅读战前的报刊杂志时,无意间在《新世界》上读到的文章,落款是“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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