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天艟会
四十天艟会
禖庆第二日,众会出演如常。请驾会经第一日狮子突袭之祸,出巡仍是擡着托纱禖神像,并没见到传说中的真像露面。韦参大发善心,将感风寒的燕偈及其家仆托在至仙园住宿。他自己则亭亭立在铺面二楼观景,等待粮人归来。然而小粮与鱼得立似乎贪玩忘时,竟夜未回毕娑楼,行踪难寻。至十八日傍晚,鬼会出游,才又见这贼头形影。小粮将面具扣好,花彩披身,扮上了胭脂迷色鬼。她坐在民居房瓦上,听锣鼓催促,撩腿便跃下墙头,拧身一个侧翻,轻巧落入鬼众之中。色、赌、酗饮、腐儒等人欲邪魁们,蹿跳在无常、德顺等大鬼之间,发出桀桀笑闹。怪调乐声一起,灰墙上投照着只只奇长鬼影,手抛灯烛玩乐,不时伸首逼近观者,骇人一吓。较响天白日里的高跷、鹤舞等会之喜庆,多添几分气氛冷峭。绕完劝功场,鬼会之乐渐渐收息。等不及收拾灯烛穿戴,小粮就把细鬼面具反手摘下,系带套在臂上,钻入人潮,一道跟随禖神宝辇行驾。神像所乘宝辇今夜更见繁丽,其高竟有丈余,依照神宫建筑布局缩小搭建,辇座上旗杆、山门、配殿、正殿无一不有,连门窗都可活动,雕刻精细。建筑檐角俱挂有铜铎,随着行驾而庄重地振响。更有灯烛层层装垒,远远看去,如同是压地金山。三尺禖神像,便是盘腿坐于正殿内,胯下绘有一抹写意的鱼跃浪潮,面容隐在辉射的灯火中。请驾会的仪仗亦更浩荡。除去辇座左右由擡女们肩挑的四支横杠,还有一支贯穿前后的红木大杠,由请驾会会首顶头扛起。驾前铜锣开道,旗扇执事左右相随,红纸飞扬。看这阵仗,今夜恐是禖神真像出巡。依照娱神旧俗,会首良故在宝辇之前单肩担杠,与身后其余擡女配合,做单裹脑、缠手腕、拉纺车等演目。她挑弄大杠,十分熟路,不住换手、滚肩,技艺目不暇接。只是她似乎心情不豫。虽做着耍戏,却脸色凝重,行进途中一直深深蹙着眉。小粮看着她那只一直在凝视前方的盲眼,总有些怵她,但仍跟随宝辇一路过劝功场、往织梭桥行走。织梭桥道窄,于是锣鼓、执扇等人列队先行,宝…
禖庆第二日,众会出演如常。请驾会经第一日狮子突袭之祸,出巡仍是擡着托纱禖神像,并没见到传说中的真像露面。
韦参大发善心,将感风寒的燕偈及其家仆托在至仙园住宿。他自己则亭亭立在铺面二楼观景,等待粮人归来。然而小粮与鱼得立似乎贪玩忘时,竟夜未回毕娑楼,行踪难寻。
至十八日傍晚,鬼会出游,才又见这贼头形影。
小粮将面具扣好,花彩披身,扮上了胭脂迷色鬼。她坐在民居房瓦上,听锣鼓催促,撩腿便跃下墙头,拧身一个侧翻,轻巧落入鬼众之中。
色、赌、酗饮、腐儒等人欲邪魁们,蹿跳在无常、德顺等大鬼之间,发出桀桀笑闹。怪调乐声一起,灰墙上投照着只只奇长鬼影,手抛灯烛玩乐,不时伸首逼近观者,骇人一吓。较响天白日里的高跷、鹤舞等会之喜庆,多添几分气氛冷峭。
绕完劝功场,鬼会之乐渐渐收息。等不及收拾灯烛穿戴,小粮就把细鬼面具反手摘下,系带套在臂上,钻入人潮,一道跟随禖神宝辇行驾。
神像所乘宝辇今夜更见繁丽,其高竟有丈余,依照神宫建筑布局缩小搭建,辇座上旗杆、山门、配殿、正殿无一不有,连门窗都可活动,雕刻精细。建筑檐角俱挂有铜铎,随着行驾而庄重地振响。更有灯烛层层装垒,远远看去,如同是压地金山。
三尺禖神像,便是盘腿坐于正殿内,胯下绘有一抹写意的鱼跃浪潮,面容隐在辉射的灯火中。
请驾会的仪仗亦更浩荡。除去辇座左右由擡女们肩挑的四支横杠,还有一支贯穿前后的红木大杠,由请驾会会首顶头扛起。驾前铜锣开道,旗扇执事左右相随,红纸飞扬。
看这阵仗,今夜恐是禖神真像出巡。依照娱神旧俗,会首良故在宝辇之前单肩担杠,与身后其余擡女配合,做单裹脑、缠手腕、拉纺车等演目。她挑弄大杠,十分熟路,不住换手、滚肩,技艺目不暇接。
只是她似乎心情不豫。虽做着耍戏,却脸色凝重,行进途中一直深深蹙着眉。
小粮看着她那只一直在凝视前方的盲眼,总有些怵她,但仍跟随宝辇一路过劝功场、往织梭桥行走。织梭桥道窄,于是锣鼓、执扇等人列队先行,宝辇缓步在后等了一阵。
就在这滞留的片刻,过桥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良故遽然喝道:“停步!”宝辇便随她话语生生停在桥前。她仍稳稳单肩担着挑杆,一明一盲两眼,漠然盯着前方簇拥的人头。
“会首,桥那边怎么了?”身后一擡女惴惴不安问道,“难道有不知规矩的外方客,要在过桥时截神驾宝辇?”
禖庆百会中有一条不成文规定:请驾会非舞乐闲会,不论何等大僚、富户,都不能以威压或利诱截下禖神像所乘的宝辇。宝辇只可按路线、定时间,安安稳稳跑完这道会,送神像回宫。
“什么截会。”良故听了,略扬颌,冷声道,“我看是劫道。”
她话音刚落,前面人潮忽在惊叹声中从桥面上四散流开。良故不由将肩上杠头攥紧。
织梭桥东向便是海港,夜晚潮气甚重。薄冰般月光照入茫茫水汽,幻美如梦。而在这迷梦中,一巨物幽幽拨雾而出,悄无声息自桥面上驶来。
那巨物通体质地透亮,吸纳了莹月之光,异华大放。其周身构造似以蚕壳纸一张张贴起,竟看不清细节。
良故在错愕中仰头看去。她迟迟辨认出,这是座仿照出海大艟形状缩制的一驾宝辇。甚至甲板上也细雕有观景楼阁,四檐花灯同样轻灵灵摇动,却没有铃响,没有乐声。看去远非人间之物,却是天上之艟。
这透亮宝辇幽然出现,如同在空中浮动。其下擡座之人,均做窄臂宽袖素白深衣打扮,服饰慕古而近妖异,又在大艟所发的幽幽白光之下,模糊了面目,显得更为神诡。
良故嘴唇略动,少刻才又冷冷出声道:“继续跑会。”
她说着,肩担神像宝辇,前进一步。后随的擡女们慌道:“会首?”
“我们不得避让。宝辇不可走回头路。”她道,“谁人敢冲撞禖神宝辇,本就是死路一条。”
庞巨的天艟,深深映入她灰白的盲眼。良故声色不动,从仪仗执事处抽来一柄平背大刀,单手扬起,直指渐渐欺近的船头。
这极尽华美的天上之物,本在桥上飘杳缓动,见良故有抵抗之意,竟遽然往禖神宝辇方向迎头飞进。龙骨左右,擡座人宽长的白袖翩飞,如数十尾硕大的白鱼托艟涌浪。
危急时刻,四周拥挤的观者也一时呆立,不知应作何反应。煌亮灯炽之间,惟见天艟幽灵般通亮的船身穿梭而过,就此直直撞上神像宝辇。
两幢丈余高的巨物当面相冲,场面本当极为惨烈。可这惊惶的片时,居然极尽凄美:天艟就于千万人眼中,在禖神宝辇的高大正殿上一触即碎。
原来这天上船,是以冬日最末的残冰雕垒而成。艟身在炬火之下,碎为难以计数的冰晶碎屑,如同一场不期而至的飞雪,纷纷扬扬,轻盈无重,落在观者头顶。
挤在人群中的小粮擡头看去,好奇地伸手接下一抹冰晶。
冰晶落在手心,霎眼即化,唯余一片幻觉也似的刺骨寒冷。
而良故面上怒火难抑。她忙收刀,回首去看神像有无受损。
好在两辇相撞之后,泥胎的禖神真像,仍然端坐在宝辇正殿当中。只是勾画弯眉下的两眼,沾上了片点雪晶,如同闪烁不定的目光。
周围喧嚷成乱,良故沉声,继续指挥道:“让净街的出来打扫。扶好宝辇,继续跑会,把这一程走完。回宫后好好检查神像。”
她面有愠色,担正大杠,带着宝辇重过织梭桥,紧走一路,道上鸣锣羽扇都不再演舞。只有净街伙计出来疏导人众、打扫街面,以防混乱踩踏。
这最末演会的收场如此寂寥,街面上均有些不适应,摊贩小车也都慢慢撤去了。
小粮在冲散的人群间若有所思,目光一转,忽把胭脂鬼面重新扣上,腾身跳起,东向踢踏着房脊越往龙骨尾港。
风声渐劲,夜晚海浪更加激涌。她寻至港前小香亭,从腰带鞶囊里取出火绳,点燃炉中残香,攥住对海面依葫芦画瓢拜了拜。敬完香后,她翻过海阁街边栏,纵身几个起伏,便自漫漫沙地跃上了离岸甚远的龙骨山海礁林。
她戴着鬼面,乱发如泼,跻险立在更为激荡的潮水声中,久久凝视着海中之月。忽而听觉警醒,她回首去看。
沉在夜色中的山峰与礁石,大半都与海水凝成了难解的黑暗。月光浮涌于海面,随波撞碎在礁林之中,便有一处暗礁被月色照亮一角。
正是在这独一的光照中,有张白纱如水潺动。
面戴白纱者背持长剑,默然独立在略低处的礁石上。竹纹墨袍,亦随风振振。
白纱只隐隐拢住下半张脸。外露的一双眉目倒是熟悉。只是似因月光正照,他面上霎白一片,冷冰冰无甚表情。
小粮带笑意呼道:“是燕公子吧?今夜你打扮起来,美貌更甚往日呀。”
那人不响。片刻后只沉沉应一句:“是我。”
小粮更笑:“原来真是燕公子。可我不知道,何时燕公子也学了我这贼偷手脚。”
“竟敢盗取,禖神肚里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