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三十六朵菟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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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离开原身就不能独活,反言之,一个人没有了影子还能是人吗?
薛鸣玉始终对屠善抱有戒心。只是屠善向来武断,她便是说否,也不过是屠善耳边的一阵风,吹过也就仅仅是吹过,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不能留下。
诚然她回来后也试图找过翠微山的师长们帮忙相看,结果却无一人能辨识出这是什么咒,毋庸说替她二人解开。这来历不明的毒咒就像一把横于她颈侧的刀,不知何时会削掉她的脑袋。
一种无声无息却又只她与屠善彼此间心知肚明的威胁。
若非如此,薛鸣玉也不至于对一个陆植无从下手。杀了他倒是省事,可万一她也一起丢了性命岂不是太冤枉?她是无所谓死的,但这样的死法实在令人不悦。
“她不是多此一举的人。若是为我出口恶气,把你留在她眼皮底下折磨,或是一刀将你杀了,才是她的作风。”薛鸣玉说,“这些年不见面,一见面就为我排忧解难,真不像她。”
“她从来不懂慈爱,更不会护短。”
陆植:“我如何清楚你们之间的是非?你与她是旧相识,没准她只是念旧情呢?”
薛鸣玉:“你给皇帝做狗,还与他是血亲,都没能让他念旧情从屠善手中保下你。怎么轮到屠善,就指望她更通人情呢?是因为皇帝终究是皇帝,屠善眼下还只是个皇帝身边的红人吗?”
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了。
被皇帝轻飘飘地丢给屠善,任她处置,这简直成了他一块心病。
“其实你该庆幸的,像你这样软弱的人,要是生在襄州寻常百姓家,说不定几年前天灾人祸不断的时候就死了,和那些你瞧不上的人一同被抛进深坑里被火烧了,连尸骨都不能留下。”
薛鸣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道:“不过也不一定,真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你没准又不会这样软弱。”
她见陆植还意欲说些什么,挥了挥手要他打住,然后翻了个身含混不清道:“有什么明早再说。”
于是他只能生生把话再憋回嗓子里。方才被她两记耳光打得人都清醒了,这会儿渐渐寂静下来,他又慢慢泛起倦意,稀里糊涂睡了过去。
但毕竟是在山里,他睡得并不踏实,天尚未完全亮就模糊地睁开了眼。然而当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洞中除了他,空无一人时,不觉一惊。
陆植强作镇定地叫她的名字,却没人应答。
他顿时心乱不已,疑心她半夜后悔多了他这么个累赘,故意将他独自落下。经不得多想,他立即挣扎着站起身扶着山壁往外走,竟隐约看见一道影子,远远地向他招手。
她没走。他不觉松了一口气。
“雪何时停的?”他问,“外面这么黑,你怎么敢跑——”
陆植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他刹那间僵在了原地,而后无法抑制地轻颤起来。<
一头黑熊直立在不远处的前方。
他将才看见的不是薛鸣玉,是诱他深入的野兽。
黑熊蓄势待发着扑过来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冻住了,以至于他根本无从反抗,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双腿立马往回逃。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熊爪挥来——
却猛然被一支突如其来的利箭穿透。
而后数支飞箭如雨般唰唰钉入它的头颅与躯干。
这些箭矢都淬了火,一经射中则霎时燎起熊熊烈火,简直要把它这身皮子都给烧烂了,烧穿了。它似乎有几分灵智,愤怒地低吼起来而后四肢着地,飞快地赶去找水源。
陆植仍然一动不动地立着。
他恍惚地望向对面——
薛鸣玉仍旧持着弓,而她的下一支箭就不偏不倚正对准了他。漆黑的一点,就像她的第三只眼睛。他忽然不可抑止地记起当初在桐州也是这样一支箭,直直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陆植倏然停止了呼吸。
寒风呼啸中,只听得嗖的一声,那箭便破开了几乎冻结的空气,径直擦过他的头颅,穿耳而过。他脸颊立时爆开一道长且深的血痕,贯穿了他半张脸直到耳后,火辣辣的,烧得慌。
手哆嗦着摸上耳朵,湿漉漉的,都是血。
陆植迟钝地哈出一团雾气,像一滩泥水慢慢地、慢慢地淌到了地面。他跪坐着把手按在心口,虽然微弱,但一下又一下的跳动清晰地向他重复一个事实。
他没有死。
他没有死。
他怔怔地抬头仰望着她,忽然就滴下泪来。
薛鸣玉斜睨着他,不疾不徐地将弓重又收好,然后缓步而至。
“再惹是生非,就不是只有脸毁了,”她的指甲深深陷进他猩红的血肉里,将他的伤口挖得更深了,以至于鲜血直流,“下一回,就是这里。”
她的手逐渐下移,而后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颈。
陆植下意识痛苦地干呕,他模糊地注视着她冷酷漠然的面孔,却发不出声也无法点头,最后只能艰难地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以作回应。
薛鸣玉没有立即放开他,直到眼看着他渐渐两眼翻白,似乎下一瞬就要不行了,她才不紧不慢丢开手,任由他瘫软在地。
“现在,跟我回去。”
她用力踹了他的膝盖一脚,又疼得他冷汗直流。然后命令道:“既然你当初仗着一双腿会跑,这会儿也别指望我扶你。”
“走不动,爬也得给我爬回去。”
……
陆植吃了教训终于变得老实,甚至有些奇怪。总是时刻留意着她,但凡她稍微走远些,他都要一瘸一拐地追出来,白着脸急促地求她别丢下他。
薛鸣玉不由想道,早知道打一顿就有用,她就不该拖到现在才动手。都说因材施教,原来不止对学生,对不听话的狗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