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涌
风起云涌
沈则欢轻抚着书页,发黑血迹留在了泛黄的四季里,透过冰冷的字句,她勉强拼凑出一个破碎的辞镜。
先传那年不知道那哪宴会,她被逼献舞,末帝随口一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大臣们溜须拍马,就此改了姓氏,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知道她姓甚名谁,来自何方。
末帝好色,相传他的后妃晨起梳洗用的水都能流成河。庙堂污浊,满朝文武无人会为了考察民生自降官职,这个县令一辈子撑死了不够不到京城的一块砖。县令之女,靠着姿容入宫,绝对要比沈则欢当年那个荣国公府长女艰难百倍。
十二岁入宫很快就诞下皇子,也就是说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就生了孩子。虽然宫中会安排专门照顾孩子的嬷嬷,但风声鹤唳之下,她不可能完全把照顾孩子的事假手于人。
照顾孩子之余,还要拖着刚刚生完孩子的身体提防宫里随时可能冲她和孩子而来的明枪暗箭,再好的身子也得被拖垮了。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这位辞镜是怎么想的?
她自己有没有想陪伴一生的家人?
她自己有没有想时常见面的好友?
她自己有没有两情相悦的心上人?
她有没有铭记一生的故乡景?
她有没有很久没吃到的家乡菜?
她有没有很久没听见的家乡话?
她有没有……
脚步声逐渐逼近,沈则欢陷在叹息里,也没回头。烛火炸响,隐在暗处的萧策忍不住上前夺过她的手:“你干什么?!”
“痒。”沈则欢淡淡吐出一个字,再加上手上的鲜血淋漓,让萧策觉得无比陌生。
毕竟曾经的沈皇后椒房独宠,晨起对镜梳妆时插歪了一只簪子都会找他撒一通娇,御史台的官员见了都得指着她的鼻子骂一通:“中宫失仪,成何体统?!”
“你总是这样。”他声音冷了几分,又拿出药膏为她上药,不得不接受现实——那年郎情妾意不过虚与委蛇。
沈则欢没说话,他再次为她包扎后转移话题:“在看什么?”
“没什么。”沈则欢轻轻放下《洛河旧草》转身看向他。
“怎么不睡?”萧策又问。
沈则欢凑近细细描摹他的眉眼,若有似无的吐息喷在他俊郎依旧的眉目:“你这张脸,放在京城随便哪个人家里都是“骑马斜倚桥,满楼红袖找”的存在。”
“哦?”萧策拧眉,握上她的手。
“你来做什么?”沈则欢轻声问着。
萧策被问得一噎:“我……”
沈则欢含笑着摇了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皇太后已经丧夫三年了。”
“……瑕瑜。”他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愣住。“瑕瑜”,是二人“情意正浓时”,他对她的爱称。
那年冬至,他风风光光迎娶了自己的妻子。次年春来江水绿如蓝,二人漫步在四方天内,他含着羞怯问她可有小字?她只说:“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
小字一个,夫妻间亲昵的称呼,扯什么“忠”?
他还是最后执着,喊她“娇娇”。
沈则欢擡手抵在他胸膛,一字一句道破他埋葬在心底,最不想提及的肮脏:“你在决定假死离宫的那一刻就应该知道,我们再无可能。”
他想以“萧策”之名为帝,明明只是让史官改一笔的事,又偏偏想要发掘暗处潜在的危险,大费周章地假死离宫,不顾她的生死将她推到火坑上让她左右为难……二人在一起本就是权宜,就算有几分情谊,也在那年冬至的丧钟大雪里一笔勾销。
他被胡思乱想缠绕着,她又轻声引导他抽离:“出事了?”
他无奈摇了摇头,再次为她包扎好,失魂落魄地后退坐在桌边:“太后娘娘料事如神。”
“嗯?”沈则欢施施然坐在他旁边,随手端起一盏茶品茗。
“皇陵那边祭祀一切如常,京城庆四营叛乱,房光磊和你弟弟拿了御林军的虎符调兵守备皇宫。”
“庆四营每营登记在册有三万人,加上那些没登记的,统共应该有十五万人……我们有多少?”
“御林军在京三万,我私兵一万,城防卫三万,卫皇司八千。”
“够了。”沈则欢耸了耸肩。
“这么有把握?”萧策低眉不去看她,转头开窗想让风换走室内沉闷的气氛:“你没上过战场吧?知道怎么用兵吗?”
沈则欢嗤笑,反手按下茶盏,他到底不敢拿正眼看她.其实二人很早很早就见过面。她于军阵中,站在八百零一个人头前,而他躲在密林中多日,他不得不承认她比他更适合站在那无人之巅驾驭龙椅。
“你觉得我不会?”她反问。
果然他还是自作多情,分不清她眼里的真假。半晌他才回道:“……不,你很自信。”
“当然,我非常自信。”沈则欢两手一摊,靠着椅背侧头看他:“我自信,你杀不了我。”
他怔住了,双手死死扣在窗棂上,聆听自己的恶劣。
“你忌惮我,所以选择娶我,让我生下安安,觉得你可以牵制我,摆布我,利用我。”沈则欢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没理会他越来越黑的脸色:“你假死脱身,又觉得我会倾尽全力扶持安安,觉得你回来后还能把安安除了稳坐龙椅……”
萧策无话可说,沈则欢支着脑袋,漫不经心的轻描淡写道:“你猜猜,今晚这场宫变,有我几分手笔?”
“你?!”萧晚安不可置信地擡头,撞进她云淡风轻的笑容里。萧晚安,是她唯一的孩子,也是他唯一的孩子。
“母性是天性,可人总是趋利避害的,不是吗?”沈则欢含着笑摇了摇头。
丧钟恰时响起,和三年前的冬至如出一辙。萧策猛然回头,一位宫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二人都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