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还魂旧人,不止一个
沈樾之心神错乱之下,一脚踢翻了院中一盆花,花盆触地即碎,发出不小的声响,惊动了屋中人。
贺吟走了出来,见到沈樾之,未语先笑:“这花盆怎么惹你了?”
见了这张脸,沈樾之后背一下就被冷汗打透了,他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贺吟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样,走过去想扶他一把,却被沈樾之如避蛇蝎一般躲开了。
“……怎么了?”贺吟的眉头微蹙,不明所以。
沈樾之深深吸气,试图将胸腔中涌动的情绪强压下去,可惜没能成功。他死死盯着贺吟,断断续续地,眼前闪过了许多片段。
自重活一世以来,他总觉得眼前此人处处透着一种古怪,简直与他相熟的贺吟判若两人……若不是那浩瀚神力实在无人能仿,他都要以为面前这个贺吟是西贝货了。
可若是躯壳未变,里面的魂魄却是越过两世光阴而来的呢?
既然他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贺吟身为神邸,又有何不可?
到了此刻,无法再掩耳盗铃,沈樾之不得不正视这个他一直刻意避开的疑云。
再次回想起那些有意无意的示好、情难自已的情愫与挺身而出的相护,沈樾之发现,它们的底色都是相同的。
带着一点怜爱,带着一点愧疚,也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樾之,你到底怎么了?”贺吟说着,又走近一步,神情焦灼又担忧,那是很少会出现在神君面上的神情,“别不说话。”
沈樾之又恍惚了。
就算真是同一个人,以贺吟的性子,又真的会因为愧疚做到这个份上吗?
反应过来后,沈樾之咬了咬下唇,只推说道:“我没事,就是太热了有点头晕……别大惊小怪的,我歇一歇就好了。”
心念一闪,沈樾之就换了想法,他觉得有必要再探一探这个人的底子,而非急着定论。毕竟他是一只公正严明的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错放一个坏人。
既如此,那势必在人间之行带上贺吟了。
只有近身,他才有机会探查这位高高在上的神君——他和贺吟都是扒了衣服做过道侣的关系了,若真想试探,他有的是法子。
贺吟揽住沈樾之的背,发现衣衫确实被打湿了一片,连忙带他进了屋中,用术法为他送来清风阵阵,紧接着又倒来一杯茶水,放在手心冻寒。
沈樾之闭眼歇了一会儿,而后抬起清凌凌的眸子看向贺吟,“上回你同我为了假扮隐鹤的事道歉,你是真的知道错了吗?”
递水的贺吟呼吸一滞,而后点了点头道:“我再不敢了,樾之。”
“那在我原谅你之前,你就先跟我去人间将功折罪吧。”
当贺吟意识到沈樾之这句话的含义时,他面色立霁,一双眸子涌起潋滟波光,欣喜得连气息都乱了拍。
“先说好,我们就是搭个伙,去人间查一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若你还摆神君架子,要我服侍你,那我可不干。”
贺吟无奈地看了一眼沈樾之,心道他什么时候真心把沈樾之当仙侍使唤过?又不好说出来,只好应道:“去人间,我做你的随从,任你差遣,可好?”
沈樾之唇角微勾,心道,好,你就且等着吧。
…………
魔界事已了,沈樾之与贺吟约定在几日后出发。
临行前,游长赢又与沈樾之约了一场酒,两人醉倒月下,在林间高歌,痛饮到月落日升。
两人都知道,这一别,不知再见是何年,默契的是,谁都没有把离别之语说出口。沈樾之第二日醒来,已不见游长赢,唯有衣襟里塞着一封信。
沈樾之将信拆开:
「好友樾之,展信如晤。
有些话,见时难以启齿,只能托笔端细细道来。
从前,弥夜并不懂得珍惜我。赢得赌约之后,我甘为其驱使,脏事恶业,皆无怨言。只要他一句话,我便可赴汤蹈火,舍生忘死。
当初接下衔春楼刺杀的命令,并不知所行之人是谁。弥夜只言暗獒之事不可留生证,我便照令而行……若早知是你,我定然会拒绝。
是我一念鲁莽,误伤了你,此事至今难释于心。樾之,对不住。
弥夜需要赎罪,我亦是如此。
我双手早已沾满无辜之血,造下太多杀业……执迷不悟,皆是命数。此生惭愧再见神君,更无颜妄求得道成仙,余愿留于魔界之中消磨残生,偿还罪孽。
樾之,愿你此去星河长明,风尘不扰。遥祝你前路坦荡,所过之处皆有繁花相送,所念之事必能如愿达成。
山川万重,江河千里,愿他日重逢,仍可对酌一杯,笑言往事如烟。」
读完这封信,沈樾之不由垂眸笑了笑,随后他指尖燃起一簇凤火,将这封信烧成一缕飞烟。
在游长赢身上,他也算是不负暗自许下的誓言——这一世的游长赢,大抵不会再因为那些危险的任务而惨死在魔界,连尸骨都无处可寻。
误打误撞来这魔界,竟能救下一个他所在意的人,同时也救了很多可能葬送暗獒之腹的人命,这一刻的沈樾之,心中满是快慰。
“该走了。”
贺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伴着屋檐下的骨风铃摇出的乱响,格外清冷。
“走不动。”宿醉带来的头疼让沈樾之闭上了眼,向后一躺,“要么再休一天?”
他们身处魔界中心,且打算秘密前往人间,不宜直接使用仙术御剑,引得众人瞩目。两人须得离开烬都,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再用仙术飞离……沈樾之一想就觉得头更痛了。
“说好了是今日的。”
沈樾之想,这点倒是两辈子都没变——贺吟真是极讨厌计划被打乱的。
他叹了口气,正想认命地爬起来,却忽然觉得身子悬空一轻,接着,他的胸膛就贴上了一片热源,吓得睁开眼,撑住了贺吟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