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身不由己,进退无途
宛如静默群山的魔宫之中,剑拔弩张的气息无声蔓延,扼紧了在场每个人的喉咙。
贺吟迎风而立,持剑未动,神威如渊似海。快步而来的魔尊周身魔气沉凝如峦,气凌霄汉,与贺吟周身气势分庭抗礼,竟不落下风。
显然贺吟也察觉了什么,他眼眸微眯,锐如鹰隼,在魔尊攻来之前开口道:“三百年弹指,此番再见,魔尊风采更胜往昔。昔日魔尊所使重刀,煞气直冲云霄,令仙魔胆寒。只是……”
他目光轻轻扫过对方手中所持的玉扇,“这寒玉扇虽也算上等宝器,但还是少了几分霸气。莫非魔尊心境已臻化境,返璞归真了?”
面对这番质问,魔尊摇扇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他脸上带着浅笑,声音却沉了几分:“神君说笑了。兵器不过是外物,随心而变罢了。”
“更何况,熄都一战中,重刀饮血无数,戾气太重,有伤天和……此扇温润,更合如今心境。神君以为,返璞归真有什么不好吗?”
这话四两拨千斤地将问题还了回来,贺吟挑眉,心道魔尊反应沉稳老辣,确实如同一位经历大战、心性有所沉淀的枭雄。
但……并非毫无破绽。
贺吟微微一点头,声音平静无澜,却自成威严:“没想到魔尊倒是一改往日作风……只不过,本君在此尚用本相,魔尊在自己的宫殿中,为何还要用易容之术?”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戳破了魔尊掩盖多年的秘密。
闻言,魔尊脸上的笑意尽散,眼神变得幽深,周身魔气微微鼓荡起来。
试探无果,贺吟不再多言,手中长剑清鸣乍起,祭出凝练的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魔尊面门攻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魔尊侧身闪过,手中玉扇划过极其迅捷灵巧的弧,只见扇面魔纹流转,精准地格住了攻击。他再柔滑地回手一转,剑气被巧妙卸开,消散于无形。
此刻,贺吟心如明镜——此人必定不是魔尊。
虽然他看不破易容之下的真容,但在仙魔大战中,他曾与魔尊交手数次,对彼此的路数都十分熟悉。
魔尊所修乃是侵吞江海的凶猛之道,行大开大合之法……而面前这人,身上虽带有魔尊的气息,但功法身形都十分灵巧,绝非魔尊那种以力破法、霸道绝伦的风格。
贺吟脚下动了,瞬息之间身影已至近前,卷携着空中气流发出阵阵鸣啸。素衣之人手挽剑花,剑势至简至快,出剑之时,寒光如霜雪骤降,映得天地一白。
“铮——!”
两人交锋,对撞掀起狂风,魔宫的石阶寸寸龟裂,气浪卷起石尘漫天。
弥夜咬牙抵挡,却终究低估了贺吟的剑势——一声脆响,寒玉扇从中断作两截,碎裂的扇骨飞旋坠地,溅起无数碎裂的玉屑。
巨大的冲击之下,弥夜身形巨震,掌中被划出一道长长血痕。他感到肺腑间血气翻涌,俨然是受了内伤的迹象。
他猛地抬头,却见贺吟剑尖已至眉间,杀意盈然。
“你想学魔尊,至少该像他一样能与我战上十个回合。”贺吟神色愈发冷峻,“你到底是谁?”
“魔尊”蛇眼紧缩,额间青筋暴起,他双手快速翻转,意欲再次交锋。但贺吟威压早已铺开,犹如雷霆万钧,压得他大汗淋漓,随后,不得不半跪下去。
黑袍男子肩头颤抖着,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气息也是一息比一息紊乱。
贺吟的剑再次向前指了半寸,目光冷如刀锋,“说。”
“我就是……魔尊,你今日就算是在此杀了我……我也是魔尊……”
“你不是。”贺吟神色平淡,“从你叫我神君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不是。”
男子愣了一下,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贺吟道:“魔尊从不以神君称我,他向来只叫我贺吟。”
“够了!”一声怒喝从沈樾之身后而出。
游长赢挣开沈樾之的阻拦,飞身而出,踩着一地染血碎玉,挡在那人身前,苦涩地开口:“弥夜,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如何能与神君对抗?”
弥夜……弥夜?!
三界皆知,魔尊名讳为弥赤,而弥夜……是他第三个儿子、魔界三太子的名字!
沈樾之看着神色木然的魔尊,忽有一片灵光穿破重重疑云,在他脑子里抽丝剥茧般,将所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碎片都拼凑了起来。
若是三百年前魔尊就死了呢……
若是魔尊与三太子,一直是同一个人呢?
“阿夜,是你吗?”贺吟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缭乱心绪,“那个已经死了的赝品可以什么都不记得……但你总该是认得我的吧?”
在这声质问之下,他强撑的平静终于碎裂开来,看向贺吟的眼中,浮现出意绝望的挣扎。紧接着,他埋下头凄厉叫道:“我没想要你死的……没有的……”
一片白光闪过,男人的面容几经变化,最后成了一张瘦脱了相的惨白面容。五官虽与三太子一模一样,但无论是神色还是状态,都与记忆中那个张扬的公子哥大相径庭。
泪水毫无征兆地流出,漫过弥夜眼下那抹浓重的青黑,淌了满脸。
“果真是你……”
贺吟瞳孔一缩,呼吸渐凉,旧事历历在目,他为阿夜的背叛而付出了太多。再见到这张脸,他仍是会忍不住感到愤怒、惊惧、痛苦。
那折磨了他多年的旧梦之源。
就在这时,有人握住了他在袖中颤抖的手,带着融融热意,无声地告诉他:别怕。
贺吟回望沈樾之,那人朝他微微一笑,宛如甘露,浇入他心中干裂的焦土之上。
他情绪渐渐平复,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萦绕心头多年的问题说出:“弥夜,当年你蓄谋接近,是从一开始就受了魔尊的指使吗?”
“神君,不管你信不信,那时我真的没有任何目的,碰到你和宿光,也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大战伊始,我不同意父亲以活人炼制血傀儡,与他大吵一架,还处处破坏,试图阻止……父亲认为我修为低就算了,还啰里啰嗦坏他大事,与哥哥们相比,我简直是个难堪大用的废物。于是,父亲把我逐出魔宫,要我自生自灭。”
“我自小便厌恶修习,只好玩乐,这也是我身上的魔气低微到你们都无法察觉的原因。我年少时,尚可仗着三太子的威名游乐三界,可一旦失去了这个身份,失去了靠山,便只有流亡的份。我只身一人,什么都不会,在三界中游荡,越混越差。”
沈樾之回想起在幻境中的记忆,心道难怪阿夜什么都会,大到下厨木工,小到修补衣物,样样精通……原来这是生活的苦难教会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