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我心嗡鸣
严自得最后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记忆太琐碎,更无逻辑,在他后来的回忆里甚至还出现了严良。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大脑眩晕。额头有上岸后撞在地面鼓起的包,肘关节处破皮的伤口被水泡得发白。
这是疼痛的滋味,不尖锐,盖着一层泥那样,钝痛。严自得靠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那时天红得渗人,更是低垂,似乎天地之间只留存一手掌的距离。
严良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和严自乐不同,严自得在当时是真的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他的体温。
严良伸出手轻轻地搀扶着他,在很长的一段路途里,他们一言不发。
究竟走了多久,严自得早已判断不清时间,回忆里所有画面都像是带上高温的滤镜,人物蒸发、扭曲,像张未显影的底片。
严自得走不动了,就问严良:“你怎么下来了?”
严良停下来,啊啊叫着,严自得很努力去辨别他的嘴型,他问:“什么诗?”
严良从身后掏出一本被撕毁的诗集,他捧着碎片,呜咽着,眼泪眨眼间掉下。
什么时候严良有了一本纸质的诗,严自得觉得奇怪,当下却无暇顾及太多,忍着眩晕安慰他:“不要再哭了。”
小孩的眼泪像是胶水,严自得试图给他擦掉,却越擦越黏,越擦越模糊,擦到最后,他竟然擦掉了严良的表情,擦掉他的五官,到最后面庞之下竟然出现的是另一张脸。
这张脸实在是太熟悉。严自得骇然,他惊得后退一步,再一眨眼,眼前哪里还有什么严良。
一切似乎只是他的幻觉。
那体温又怎么解释,严自得低下头,看向自己手指,指腹上分明还残留着眼泪。
刚刚究竟是谁在流泪?
严自得伸出手抹一把自己的面庞,他终于后知后觉发现,原来刚刚是自己在流泪。
世界再次开始轰鸣,不知哪里的风开始哭嚎,天低得快要将他碾进泥土。
他跌跌撞撞往家的方向跑去,打开门父母依旧维持着他离开家门时的姿态,电视机卡顿成一帧又一帧,声音断断续续。
严自得手在发抖,身上的水滴在地毯上,他声音漂浮不定。
“我,我回来了。”严自得说,他尽力想让自己显得平静,但不管怎样他声音都在颤抖。
他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规律,试图以这种方式让自己生活回到正轨。
“我应该没有睡好,大家都变得好奇怪,我也很奇怪,我像是要疯了,妈妈。”
妈妈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严自得也只是在说,他不需要谁在回复,他只是要倾吐,他叫着妈妈,更像是在喊叫一个符号,一个广义上的母亲。
说话间他快步上楼,像是要将所有的声音和恐惧全都抛在身后。严自得砰一下关上房门,草草换过衣服后便将自己藏在被窝之间,他紧闭双眼,不断告诉自己:
睡觉,睡觉!
只要睡一觉一切都会好了。
安有会回来,世界会回到正常。
只要睡一觉一切都会好了。
但心脏在这时却像在无法抑制膨胀,现在不再是他包裹着心,反而变成心包裹着他。他蜷缩在自己心脏里,耳膜被蛮力敲击。
咚咚、咚咚。
好吵,好想逃,好想睡去,好想昏迷。
咚咚、咚咚。
严自得猛得睁开眼,天花板漩涡样的扭曲。他跑去严自乐的房间,从他抽屉里掏出许多瓶他生病时曾吃的药,严自得挑出几瓶止痛和安眠的,一股脑倒在手心,他就着水一口吞下。
药片划过喉管的滋味并不好受,但严自得惯会忍受。疼痛是好忍耐的,睡个觉伤口就会结痂;痛苦更是好忍受的,就跟他吞下小堆的药片一样,只要熬过前期就好,后面自然会麻木存活。
这么想来生活其实是一场吞咽,每天活着的人吞下整天的忧愁、焦虑、愤恨,再吞下一天少有的轻松、愉悦、幸福。硕大的痛苦则挤在喉咙间,不上不下,直到一场眼泪浇灌。
药效来得很快,严自得没有更多力气回到自己房间,他就着严自乐的床躺下,就这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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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律真的很好,能让无序的有序,散乱的成型。
让一切乱动的分子在清晨七点趋于同一方向,齐心协力传递着苏醒的信号。
严自得就是在这时候醒来。
七点,天乍然大亮,布谷鸣出第一声尖叫,渡轮响起嗡嗡汽笛。严自得从来都不知道谁将远航。
他睁开眼,世界仿佛又重新归于正常,昨天的一切仿若只是幻梦。
他身体轻盈,疼痛变成绒绒的草。心脏又归于原位,它小小地蜷缩在严自得胸膛,此时正规律地跳动。
一切看起来都崭新的正常,除了大脑充气般的胀痛。
但这些疼痛都可以忽略不计。
严自得是如此的平静,他一如既往地洗漱、换衣,神色如常地下楼。
父母端坐在桌前,严自乐稳稳当当放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