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尽苍生·冷月长眠
泽尽苍生·冷月长眠
龙渊阁的废墟,如同被天地遗弃的巨大坟茔,在塞外呜咽的寒风中,沉默地袒露着它永恒的焦黑与创痛。风卷起黑色的尘埃,打着旋,发出如同亡魂低泣般的尖啸。空气中弥漫的焦糊、血腥与新洒下的温热气息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亡味道。
离坎跪在冰冷的焦土上,双手深深插入那埋葬着父母与过往的黑色尘埃之中。他紧紧攥着两把焦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这无尽的恨意与悲痛都揉进这死寂的土地。父亲的绝笔残笺,山伯泣血的泣诉,二十年的迷雾被撕开,露出血淋淋的真相——干天(乾元尊)!弑兄夺嫂!通敌叛国!血洗龙渊!滔天罪孽,罄竹难书!恨意如同冰冷的毒焰,在他胸中疯狂燃烧,几乎要焚尽他的理智!他猛地昂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铅灰色的、压抑低垂的天穹,喉咙里滚动着野兽般的低吼,仿佛要将那无形的仇敌撕碎!
炽阳站在他身侧,离明刀深深插入焦土,刀身上的烈焰因为主人的愤怒而剧烈跳动,将她的俏脸映照得一片肃杀。她的目光扫过离坎因恨意而扭曲的侧脸,扫过山伯(艮岳)那因剧毒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的如山背影,最后落在冷月清冷警惕的身影上。火红的劲装沾染着尘土与血渍,左肩的焚心掌伤隐隐作痛,但此刻,所有个人的伤痛都被更炽烈的怒火取代。干天老贼,必须血偿!
冷月静立如渊,素白的衣袂在寒风中微微飘动,左肩伤口渗出的血迹在白衣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梅。泽兑剑倒持在手,剑鞘尾端轻点地面。她清冷的眸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一遍遍扫视着废墟外围那些影影绰绰、如同鬼魅般徘徊不散的阴影(干罡卫与影堂的残余)。润物诀的感知被她催发到极致,捕捉着风中每一丝最细微的异动——瓦砾滚落的簌簌声、远处秃鹫不安的盘旋轨迹、阴影中压抑的呼吸与兵刃摩擦的轻响……死寂之下,是即将爆发的毁灭风暴!薛无泪怨毒的眼神,赵刚挣扎爬起后如同受伤凶兽般的低吼,都清晰地反馈在她冷静的心湖。
山伯艮岳,左肩胛上那截幽蓝的弩箭箭杆依旧刺目地钉在那里,麻痹感正沿着经络不断蔓延。他仅存的右手紧握成拳,肌肉虬结,青筋如同老树的根须般凸起。浑浊的老眼不再流泪,只剩下一种沉淀了二十年、此刻被彻底点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与决绝!他看着离坎跪在焦土上的背影,看着这片埋葬了主人主母的伤心地,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息,从他如山岳般的身躯中弥漫开来。
就在这悲愤与杀机交织、如同火药桶般一点即燃的瞬间!
呜——!!!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恢弘、更加霸道、仿佛蕴含着天地意志的号角长鸣,猛地撕裂了废墟的死寂!那声音并非来自地面,而是如同自九天垂落,带着无上的威严与恐怖的压迫感,瞬间盖过了呜咽的风声,震得人心神摇曳,气血翻腾!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浩瀚汪洋般深不可测的恐怖气势,如同实质的怒潮,从废墟的入口处轰然席卷而来!所过之处,连呜咽的寒风都仿佛被冻结!地面上细碎的黑色尘埃瞬间静止!那些在远处阴影中窥伺的干罡卫与影堂杀手,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按下头颅,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头颅深垂,不敢有丝毫异动!空气中弥漫的杀机与喧嚣,被这股君临天下的气势瞬间碾得粉碎!
废墟入口处,一道身影,如同从阴影中凝聚的魔神,缓缓踏出。
他身着玄黑为底、金线绣日月星辰纹路的宽大袍服,袍袖在无形的气劲鼓荡下无风自动。面容看上去约莫五旬上下,保养得宜,三缕长须垂胸,颇具威仪。然而,那双眼睛——狭长、深邃,开合间精光四射,如同蕴藏着两个旋转的宇宙黑洞,充满了掌控一切、漠视众生的冷酷与威严!仅仅是目光扫过,便让人如同被无形的山岳压顶,喘不过气来!正是权倾武林、掌控生杀大权的——武林盟主·乾元尊(干天)!
他的步伐并不快,每一步踏出,却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跳之上。脚下焦黑的土地,竟随着他的脚步无声地向下凹陷,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一股堂皇、霸道、如同天道运行般不可抗拒的恐怖威压,以他为中心,如同水银泻地般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废墟核心!离坎、炽阳、山伯、冷月四人,只觉得周身空气骤然凝固,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连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乾元尊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光束,首先落在了单膝跪地、怒目而视的山伯(艮岳)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充满讥诮与不屑的弧度,声音如同金铁摩擦,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艮岳?呵…本座道是谁,原来是你这背主弃义、苟延残喘的老狗!二十年了,你这身贱骨头,倒是硬得很!怎么,带着龙渊的余孽,回到这葬身之地,是急着下去陪你那短命的主子吗?”
刻骨的侮辱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山伯的心上!他佝偻的身躯猛地挺直,浑浊的老眼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仅存的右拳捏得咯咯作响,一股浑厚狂暴的土黄色罡气在他周身隐隐升腾!但他强忍着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死死盯着乾元尊,如同受伤的雄狮盯着仇敌。
乾元尊的目光随即移开,如同扫过尘埃般掠过炽阳,最后落在了跪在焦土上、死死盯着他的离坎身上。那目光冰冷、漠然,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杀意。
“龙渊余孽…离坎?不,该叫你‘干坎’才对。可惜啊,你爹乾元那点微末血脉,终究是养出了一条不知感恩、勾结外邦、祸乱江湖的孽种!今日,本座便替天行道,清理门户,将尔等龙渊余孽,彻底埋葬在这片焦土之下!”
“干天——老贼!!!”离坎再也无法抑制胸中滔天的恨意,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凄厉嘶吼!他猛地从地上站起,体内被压制的“干阳焚脉”火毒因极致的愤怒与这恐怖的威压刺激,轰然爆发!狂暴的至阳火劲瞬间冲垮了心防,冲入四肢百骸!他的双眼瞬间变得赤红如血,皮肤下仿佛有岩浆在流动,散发出灼热的气息!手中紧握的巽震刺爆发出高频的震颤嗡鸣!什么理智,什么隐忍,在杀父弑母的血仇面前,统统化为灰烬!他只有一个念头——撕碎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保护少主!”山伯怒吼一声,仅存的右手瞬间布满土黄色的厚重罡气,就要不顾一切地扑向乾元尊!
“离坎!冷静!”炽阳离明刀烈焰狂卷,试图拦住离坎!
然而,一切都晚了!
乾元尊看着离坎因狂怒而失去理智的赤红双眼,看着山伯那不顾一切的扑击姿态,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骤然扩大,化为一丝冰冷残忍的狞笑!
“蚍蜉撼树,不知死活!”他冷哼一声,宽大的袍袖猛地一拂!
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拔剑!他只是并指如剑,朝着离坎的方向,隔空轻轻一点!
干罡剑·天行健!
轰——!!!
天地间仿佛响起一声无声的惊雷!一道煌煌如烈日、堂皇如天河的恐怖剑气,骤然在他指尖凝聚成型!那剑气并非凝实的光束,而是如同一条咆哮奔腾的剑气长河!金光璀璨,蕴含着无上的天道威严与毁灭一切的霸道意志!剑气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为之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焦黑的土地被无形的剑气犁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沟壑边缘的焦土瞬间被恐怖的高温熔化成暗红色的琉璃!煌煌剑气,如同九天银河倒泻,带着碾压一切的恐怖威势,直取离坎!速度之快,威势之猛,远超薛无泪、赵刚之流百倍!这是真正的天道之剑,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离坎眼中只剩下那充斥天地的煌煌金光!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狂暴的火毒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他甚至连举起巽震刺的念头都来不及升起!
“少主——!!!”
山伯(艮岳)目眦尽裂!发出石破天惊的悲愤怒吼!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二十年前未能护住主人的绝望与此刻守护少主的本能,化作焚尽生命的决绝力量!他体内残存的、浑厚如大地的土黄色罡气瞬间燃烧到极致!无视左肩剧毒箭伤的侵蚀,无视麻痹感已蔓延至半边身体!他双足猛地踏地,坚硬如铁的焦土地面轰然炸裂!整个人如同拔地而起的巍峨山岳,迎着那毁灭一切的煌煌剑气长河,悍然撞了上去!
厚土掌·擎天柱!
双掌齐出!掌心土黄色的光芒凝练到极致,如同两根支撑苍穹的不周天柱!掌风激荡,隐隐有山川河岳的虚影在掌前流转,带着大地承载万物、亘古不移的磅礴意志!这是守护之道的极致!以血肉之躯,硬撼天道之剑!
轰隆隆——!!!!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碰撞声在废墟上空炸响!如同万千雷霆同时爆裂!
金光与黄芒疯狂交织、吞噬、湮灭!
山伯的双掌死死抵住那道煌煌剑气长河!土黄色的罡气如同最坚韧的磐石,在剑气洪流的冲击下剧烈波动、凹陷!他脚下的焦土地面寸寸龟裂、下陷!他佝偻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弓起!口中鲜血如同喷泉般狂喷而出!染红了花白的胡须,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但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却死死瞪圆,燃烧着不屈的守护之火!双掌如同焊死在剑气洪流之上,寸步不退!硬生生将那毁灭的洪流,挡在了离坎身前数尺之外!
“山伯——!!!”离坎看着那用身体为自己筑起屏障、口喷鲜血却依旧死死支撑的身影,赤红的眼中瞬间恢复了一丝清明,巨大的悲恸与无力感如同冰水浇头!
“老前辈!”炽阳离明刀烈焰暴涨,想要冲过去相助,却被那碰撞产生的恐怖气浪硬生生掀退数步!
冷月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清冷的眸子死死盯着那惊世碰撞的中心!
就在这时!
一道阴险、狠戾、如同毒蛇出洞般的杀机,毫无征兆地在离坎心神因山伯受创而剧烈震荡的瞬间爆发了!
是薛无泪!
他一直如同毒蛇般蛰伏在乾元尊侧后方的阴影里,等待着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他看到了离坎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清明被巨大的悲恸取代,看到了山伯被盟主剑气死死压制、自身难保的空档!洗刷耻辱、夺取首功的欲望瞬间压倒了一切!
“死吧!余孽!”薛无泪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凶光!他仅存的左手猛地扬起!那柄幽蓝淬毒、造型诡异的蝎尾夺魂钩,化作一道致命的蓝色闪电,撕裂空气,带着刺鼻的腥风,刁钻狠辣至极地直取离坎因悲恸而空门大开的后心!这一钩,凝聚了他毕生的阴毒功力,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快!狠!绝!
离坎的全部心神都被山伯浴血擎天的景象所夺!体内火毒与悲愤交织,感知混乱!对身后这夺命一钩,竟毫无察觉!
“离坎——!!!”炽阳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她想扑救,但距离太远,鞭长莫及!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刹那!
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如同早已预知般,动了!
是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