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博弈
第64章博弈
京城。
太和殿的梁柱投下森然阴影,将御座上的承庆帝衬得愈发威严。
阶下,一份《请开女学疏》被传得发烫,御史台的官员们脸涨得通红,与户部、工部的几位大臣唇枪舌剑,几乎要动起手来。
“女子识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白发苍苍的刘御史拐杖顿得地面咚咚响,“《内则》有云‘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哪一条说要识字断文了?若女子都学了这些,谁还肯织布做饭?谁还肯相夫教子?”
“刘御史此言差矣。”户部侍郎张启年出列,脸上堆着温和的笑,眼底却藏着算计。
“江南织造业每年上缴税银占国库三成,织户多为女子。若她们连订单上的尺寸都看不懂,连工钱账目都算不清,岂非要被奸商盘剥?到时候税银受损,谁来担责?”
他话锋一转:“依臣之见,可在江南试点‘绣馆附课’,让织户女子学些算术字据便罢,不必上升到女学的高度,免得惹来非议。”
“张侍郎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年轻的李御史愤然出列,“什么‘绣馆附课’?分明是想借着教字的由头,把江南织造的账本攥在自己手里!你张家在苏州有三家织坊,难道想趁机垄断不成?”
“李御史休要血口喷人!”张启年脸色一沉,“臣只是为朝廷税银着想,倒是你,屡次替静心庵说话,莫非收了那些尼姑的好处?”
承庆帝坐在御座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始终没说话。
殿内的争吵像一团乱麻,缠绕着“祖制”“民生”“税银”“私弊”等字眼,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慷慨陈词,看似句句在理,实则都在为背后的势力博弈。
终于,皇帝轻咳一声,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江南之事,朕已知晓。”
承庆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启年所奏‘绣馆附课’,可先在江南试行。至于女学二字,暂不提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众人:“另,玄镜司查人皮面具案有功,涉案官员无论品级,一律交玄镜司处置,不必避讳。”
旨意一下,刘御史脸色铁青,却不敢再争。张启年嘴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李御史虽有不甘,却也松了口气,至少,女子识字的事,没有被彻底驳回。
只有站在角落的公公,悄悄将一份抄录的旨意折好,塞进袖中。
他知道,这份看似妥协的旨意,很快就要送到江南去。
·
江南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
萧以安和谢珏坐在窗前,看着雨丝打湿芭蕉叶,手里捏着那份来自京城的旨意。
烛火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映得旨意上的朱批愈发刺眼。
萧以安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舅舅这是既想让马儿跑,又想让马儿不吃草。”
“总比彻底驳回好。”
谢珏的声音很平静,他反复看着“不必避讳”四个字,眼底闪过一丝锐利,“陛下这是给了我们尚方宝剑,人皮案可以放手去查了。”
“可女学……”萧以安有些不甘,“换个名字,终究还是名不正言不顺。那些想找茬的人,总能找到由头。”
“这就是陛下的高明之处。”
谢珏放下旨意,“他给了我们一个缓冲的余地。江南离京城远,只要我们把事情办得漂亮,让‘绣馆附课’真正起到作用,日后再提女学,阻力就会小得多。”
萧以安沉默了。
他渐渐明白,在朝堂的棋局上,一步到位往往是最危险的。
有时候,退一步,才能走得更远。
这或许就是他需要学的。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凭着一腔热血解决。
正说着,驿馆的差役来报,说柳阁老派人来请萧以安去巡抚府一叙。
“他倒是消息灵通。”萧以安挑眉,看向谢珏,“你说,柳阁老找我,是为了什么?”
“多半是为了旨意里的‘绣馆附课’。”谢珏道,“张启年在京城力推此事,绝不会只满足于一个空名。他在江南有织坊,肯定想借着‘附课’的由头,插手织造局的事。”
萧以安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我去会会他。”
“小心些。”谢珏叮嘱道,“老、柳阁老看似温和,实则步步为营。还有张启年,他的人怕是已经在来江南的路上了。”
萧以安点头,转身走进雨幕里。他知道,这场雨,恐怕不会那么快停了。
·
巡抚府的书房,依旧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柳阁老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个紫砂杯,慢悠悠地啜着茶。
见萧以安进来,他放下茶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安王殿下,坐。”
萧以安坐下,开门见山:“阁老找我,想必是为了京城来的旨意?”
“是,也不是。”
柳阁老笑了笑,亲自给萧以安倒了杯茶,“老臣是想恭喜殿下,‘绣馆附课’能成,殿下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