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阴霾下的“刺宋案”(3)
第159章阴霾下的“刺宋案”(3)
到了四月四日公审公堂的开庭预审上,武士英却当庭翻供,声称:“此次刺杀宋教仁,乃我一人起意,并无第二个人。”当被问及刺杀宋教仁的原因时,武士英说“因宋系四万万同胞之罪人”,又说“他做农林总长尚做不好,现在竟想做总统,这还了得么?所以我要刺他。” 此案凶手已经抓获,人证物证俱在,然而先后经过公审公堂七次预审,案情却始终模棱两可,未能得出一个统一的事实,究其原因,在于公堂之上始终没有让武士英和应桂馨这两个关键人物当庭对质。这样一桩并不太复杂的刺杀案,只须将已经抓捕归案的武士英、应桂馨、陈玉生,以及参与或见证此案的吴乃文、冯玉山、张秀泉、王阿发等人拉到一起当庭对质,便可真相大白。然而公审方似乎有意避免,七次预审都没有这么做。
四月十二日,在公审公堂的第七次预审上,应桂馨的外籍律师主动提起引渡移交的话题。这次预审当庭判决:“预审明确,案系发生车站,应即商明领事团,移交中国内地法庭,归案讯办。”
十六日下午,武士英从法租界的大自鸣钟捕房拘留所,押送至上海地方检察厅,交给厅长陈英收押,应桂馨则从公共租界押送至驻守江苏海运局的六十一团,由团长陈其蔚负责关押。
犯人引渡移交后,江苏都督陈德全致电袁世凯及内务、司法两部,提出应组织特别法庭来办理此案。袁世凯当天回电,表示“望速筹办”,同意了这一提议。
上海方面立即组织了以黄郛为主裁,王宠惠、伍廷芳为承审官的特别法庭,报请北京政府批准。黄郛和王宠惠均为国民党人,伍廷芳是前南京临时政府司法总长,与孙文关系密切,所以这个所谓的特别法庭,实际上是国民党单方面的特别法庭。
宋教仁是国民党党首,哪怕是出于回避的考虑,此案也不能由国民党单方面进行审理,所以这样的特别法庭,北京政府自然不予同意。司法部于十七日回电,否决了特别法庭的提议,命令由上海地方检察厅全权审理此案。
然而十八日这天,上海地方检察厅忽然接到程德全的命令,将武士英转押至关押应桂馨的六十一团兵营。地方检察厅甚为不满,派人前去询问程德全,得到的回复是:“为组织特别法庭,故不得不与上海固有司法机关脱离关系也。”此举等于是先斩后奏。地方检察厅没有办法,武士英就此被押往六十一团兵营进行关押。
二十一日,程德全再次致电袁世凯,强调组织特别法庭的必要性。袁世凯回电解释说,司法总长许世英一再力争,拒绝副署,所以他无法宣布该项命令。许世英也在另一份回电中提出折衷方案,此案仍由上海地方检察厅负责,不过由伍廷芳暂署上海地方审判长进行审理。国民党方面却不肯接受。
就在南北双方互不相让之时,此案的关键人物武士英却在六十一团兵营里离奇暴毙。
六十一团是由陈其美、黄郛等人组建的前沪军第二师第五团整编而来,团长陈其蔚与陈其美私交甚厚,可以说,六十一团是处于陈其美的绝对控制之下。然而在看守如此严密的六十一团兵营里,武士英却在二十四日上午九点多钟突然死亡,事后查悉,他是吞下了火柴头而死。上海地方检察厅原定于二十五日组织第一次预审,谁料到此案最为关键的人物武士英却在预审的前一天暴毙而亡。
武士英在法租界捕房拘留所关押时没有出问题,移交上海地方检察厅关押时也没有出问题,可交由六十一团兵营关押后却突然死亡,而且不偏不巧,正好死在地方检察厅第一次预审的前一天。虽然六十一团方面给出的结论是武士英吞下火柴头畏罪自杀,但上海不少舆论却怀疑武士英是被人下毒,杀人灭口。
武士英一死,“刺宋案”就此变得扑朔迷离。
迷雾重重
从“刺宋案”发生,到武士英离奇死亡,前后共计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一个月里,一件凶手被缉、证据确凿的并不复杂的刺杀案,却越审越乱,始终没有审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虽然庭审没有得出确切结论,但国民党方面却抓住这段时间,通过真假难辨的舆论宣传,将“刺宋案”的幕后主使指向袁世凯。
袁世凯的确有刺杀宋教仁的动机。
宋教仁组建国民党,主张政党内阁,矛头直指袁世凯,袁世凯自然是知道的。第一次国会选举结束后,选举的结果是国民党大获全胜,这对袁世凯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因为国民党若以合法手段取得政权,将会极大地限制他的总统权力。为了收买宋教仁,袁世凯曾托人赠五十万元给宋教仁,但宋教仁却全数退回。收买不成,继而采用极端的暗杀手段,将政坛劲敌除去,这在逻辑上是说得通的。
除了动机,袁世凯被怀疑为“刺宋案”的幕后主使,还有相关的实物证据。
应桂馨与洪述祖的往来电报从应桂馨的家里被搜出,也在上海电报局找到了底稿。电报上的内容每一条都与刺杀宋教仁有关,而洪述祖则是内务部秘书,是国务总理赵秉钧的人,也即是袁世凯的人。在应桂馨发给洪述祖的电报中,多处出现“乞转呈”“望转呈”等词,显然洪述祖不是此案的幕后主使,在他的背后还有人,而站在洪述祖背后的人,便是赵秉钧和袁世凯。
既有动机又有证据,上海各界舆论,自然把矛头直指袁世凯。
不过此案却有诸多显而易见的疑点。
譬如说,武士英刺杀宋教仁之后,为何不逃之夭夭,反而躲进应桂馨家里?他为何不扔掉行刺用的六响手枪,反而一直留在身边,甚至连剩余的三颗子弹都没有取出?应桂馨明知武士英是凶手,为何不将武士英送走,反而将武士英留在自己家里?他与洪述祖的往来电报,是证明他乃幕后凶手的唯一证据,为何不直接销毁,反而一直保留?举报第一条线索的六野旅馆的旅客,为何不向巡警总局或地方检察厅举报线索,反而直接向国民党方面举报?他在举报线索之后,为何不去领取各方悬赏的赏金,反而就此消失,没了踪影?
这些太过明显的疑点,让当时的舆论出现了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猜测,认为“刺宋案”的幕后主使绝非袁世凯。
应桂馨曾是陈其美的亲信,跟随陈其美多年,又替孙文做过事,换句话说,应桂馨长时间是革命党的人,袁世凯如果要刺杀宋教仁,岂会把如此秘密而重要的事交给应桂馨来做,另寻更为值得信任的杀手岂不是更好?“刺宋案”是在陈其美严密控制下的上海地界内发生的,袁世凯如果要刺杀宋教仁,为什么不等宋教仁去往北京的半路上下手?如果在去往北京的半路上动手,不仅更容易成功,而且得手之后,“刺宋案”的审理权因为案件发生地的缘故,便会落入北京政府的手中,而不是一直由国民党方面进行操控。
持这种观点的舆论认为,“刺宋案”有可能是国民党方面故意设的局,以图栽赃嫁祸给袁世凯,至于背后的主使人,便是上海的实际掌权人陈其美。
和袁世凯一样,陈其美也有刺杀宋教仁的动机。
陈其美一直是孙文的左膀右臂,而孙文与宋教仁素有矛盾,尤其是国民党成立之后,孙文在党内的影响力大减,可以说宋教仁已经取孙文而代之,成为了党内的实际领袖。在宋教仁为国民党参加国会选举而四处奔走时,孙文却不闻不问,远赴日本,足见他对宋教仁持何种态度。主动下手,替孙文除去政敌,陈其美拥有刺杀宋教仁的动机。
在暗杀方面,陈其美是精于此道的高手,陶成章被刺就是先例。“刺宋案”的间接凶手应桂馨曾是陈其美的亲信,陈其美对其有知遇之恩,应桂馨虽然表面上投靠了北京政府,但他很可能暗中仍在替陈其美卖命。该案的直接凶手武士英,在预审的前一天暴毙于六十一团兵营里,而六十一团处于陈其美的绝对控制之下,陈其美杀人灭口,以免武士英在地方检察厅的预审上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也是有可能的。
两种猜测,各有各的道理。
但后来发生的事,似乎更倾向于后一种猜测。
宋教仁死后,孙文返回国内,成为了国民党的实际领导人。国民党方面一直操控着“刺宋案”的审理,按理说此时领袖回国,有了主心骨,应该不顾一切地查清真相才对,可国民党方面却偏偏有意遮掩,使得这件原本线索明确的刺杀案变得扑朔迷离。黄兴主张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刺宋案”,孙文却坚持诉诸武力,最终发动了二次革命,致使南北之间重新开战。
在战争打响的同时,“刺宋案”的间接凶手应桂馨,却趁着战乱的机会,从六十一团兵营的监狱里越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