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那是虞凤稚。
朱易全身僵冷,良久才迈出腿走过去。
虞凤稚受了伤。
但所幸似乎还活着。
他被暴雪冲到半山腰,露着半截身躯,下/身沉沉埋在雪下。
其他人呢?
方信呢?
踏雪还记得主人身上的味道,一路嗅着寻来,鼻腔喷薄着温热的呼吸,用马蹄刨着压瓷实的雪。
朱易半跪下,用自己勒着缰绳而伤痕累累的手一寸寸地挖,指甲断了,手心红血淋漓,把周边的雪染了色,冰冷的空气牵出腥味。
虞凤稚不能死!
他这个人,最不爱欠别个。
虞凤稚若是死了,欠的人情怎么还?
虞凤稚灰扑扑被从雪里挖出来。
他仍然带着面具,身上铠甲四分五裂,在有风有雪的深夜被死亡困囿脚步,只有腰间的佩刀明亮如斯。
朱易心中害怕,怕挖出来的这个人没有腿,或少一只胳膊,不住气地喊他。
一辈子喊的名字都没有这两日多。
直到嗓子要烧起来的时候,尸首似的人手指动了动,朱易长长出一口气,替他抖落一身的雪,悄悄把自己血迹斑斑的手藏在身后。
虞凤稚醒了。
他先是咳嗽两声,后来想动自己的腿,却发现被压断了。五脏六腑被压迫,呼吸艰难,擡不起胳臂。
但他活着。
眼睛还能睁开,嘴巴还能说话。
朱易狼狈的像个来自荒山野岭的流浪汉,骄矜全无,满眶热泪,身边踏雪欣喜嘶鸣。
虞凤稚低声喘息,“其他人呢?”
“踏雪带着我来你这里,其他人,或许都被埋在雪下,又或许已经逃生。”
虞凤稚闭了闭眼,“我腰上有虞家军的兵符,你快马回京将兵符交给我营中副将求援,两日当能来回,事不宜迟,若再慢一步,这些人都得死!津州府自顾不暇,寻它无用,我知你东宫中人,但兹事体大,涉事官员众,眼下不是争斗的时机。”
朱易心头一颤,从虞凤稚的腰间摘下兵符。
玄铁所制,端正写一个虞,侧攥镶金云纹,小小一方符,让天下人闻之色变,如今却轻易交到朱易手里。
朱易神情复杂,“你莫不怕......”
虞凤稚苦笑,“你也看到,我身边无人可用,我愿信你一回,赌赢了自然好,赌输了,愿赌服输。”
四百多名虞家军性命一一
五十多名在职官员的性命一一
都落在这方符上了。
“朱易,我调查过你,知你过往,看似手段凌厉,实则外强中干,外人传你手腕狠毒,我知在江宁若不下重手,无法在生意场站稳脚跟,入京所作所为皆形势所迫,你不是主动招惹是非的人,但若是非找上了门,也一定睚眦必报。”
每一字都敲在朱易心头,但他还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面无表情,那又如何?”
听虞凤稚又道,“我如今的样子跟你是拖累,只耽搁行程,我可以不在意那群官员的死活,但我手下的士兵没一个命贱,你懂吗?”
虞凤稚一一
这是重托。
托一个明知是东宫派来的探子。
他放下踏雪背上的粮草和金创药,替虞凤稚包扎伤口,他们靠着很近的时候,年轻将军凝视他的脸,忽然说,“若这次我能活着回去,你跟着我。”
朱易的手一怔,与虞凤稚对视,从他漆黑的瞳孔中看到自己错愕的面容。
这个人就要死了,却还在雪中谈弄风月。
“你有所求,我都给你。”
“你说什么?”
风声呼啸过耳,漆黑的天幕骤裂了。
虞凤稚自顾自道,“你我纠缠至今,本以为全是我一厢情愿,直到昏昏沉沉的时候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朱易猝然笑起,眼中竟泛泪花。
他想让自己的亲娘得人高看一眼。
他想远离这一身是非命,做花团锦簇的人上人。
他想把这条为官路走到尽头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魑魅魍魉在生吞这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