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第155章
玉佩在建元二年的一个春夜里,被来自京城的探子快马加鞭送出去。
朱易亲自包好了那枚云纹玉佩。
牵涉其中的没有人知道朱易为什么如此肯定,九公主见那信物便一定会同意。便是圣人,也不过是听了弟弟的建议,死马当做活马医。所以圣人并未如当初朱易计划的一般召见于他,李祤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朱易都没有给过回答。
他只是对李祤说,“能解决问题就好,不是吗?”
一旦说了,他,虞凤稚,方信,这些将公主掉包替嫁的人,谁也跑不掉。
李祤叹息一声,“那信物虽然未经我手,到底由我引荐,希望不要出差错。”朱易默不作声,现在已经没有人能从那张波澜不惊的面貌上瞧出什么内容了。
“你变了。”
“人都会变。”
“我见着你,总觉得你像一棵就要枯死却拼命想要焕发生机的树。”
“殿下的形容倒是贴切。可惜,树还有盘桓错节的根,人却没有。”
李祤哑然。
他们的交谈就这样以寥寥几语结束,那一刻朱易的表情李祤却记了一辈子。那人是否总觉得自己生如飘萍,无根可归,无枝可栖,才会有这样的感叹?但朱易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平静,就像大浪淘尽了沙子后,沙滩上沉默而龟裂的泥土。
探子离开京城送信物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虞家。虞凤稚的伤已经大好,能坐起来,也能吃饭,但精神并不好,似乎苍老了许多岁。那疲惫不是身材,样貌的改变,而是源于眼睛。仿佛一个年轻的躯壳里装满了苍老的灵魂,再也没有当初戴着面具的白袍小将意气风发的模样了。可这人世才磋磨他几年。
方信小心扶着他起来,跟他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将军,那信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知是否会牵扯到九公主的身份。”
虞凤稚闭了闭眼,“你我与他在那件事上是一根绳子的蚂蚱,我那哥哥惜命,绝不会以自毁的方式来恨我,或许是他与那初月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你我都不知道的事,那个人,他总是有出其不意的法子。无论如何,眼下的困境能解决,是好事。”
方信神情复杂,“那刀捅的半点情面不留,如若不是将军心脏比旁人偏了些,哪里还能......但我看您那兄长,也是个可怜人。”
不如便算了吧。
方信说到底,对朱易狠不下心。
虞凤稚歪头看了眼方信,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忽然冷笑一声,“方信,你还替他说话,他啊,你那入土的妻儿,多少与他有点干系。徐树文因朱易而死,你那大舅哥不死,你的妻儿怎么会受惊吓难产?”
方信是什么人,曾经也有过恶狗的名头,跟着虞凤稚出生入死多年,此刻一听,仔细回想,转瞬间想明白了原委,“当年的东宫?”
虞凤稚点头,方信这人一点就透。
方信忽然徒生一种无力的憎恨。
大约便是小人物被摆布命运的痛苦,虞凤稚以为他说出来这样的仇恨会让方信更加憎恨朱易,却不知道对方信而言,更恨的却是权贵。
他的妻儿与其说是因为朱易而死,倒不如说是被大人物当做棋子摆布。
但到底这话,让他当年对朱易些微生出的绮念分毫不剩了。
“将军准备如何?”
虞凤稚笑,“养伤,伤好了,上战场。”
把百色拿下来,让碎叶边境再多百座城池,让那远嫁的替嫁公主一一死在战乱中。
朱易知道虞凤稚会对初月起杀心。
但他保护不了初月,他只能让初月明白她还有一个儿子在人世间,但她回来的路险阻重重,必定会遭遇虞凤稚的阻拦。
刀山火海,只能让她自己闯回来。
欺君之罪,即便是圣人有心包庇,只怕也难堵住悠悠众口。
初月知道吗?她知道,但为了见那个孩子一面,她愿意。
朱易这时候便十分明白自己的虚伪了。
他告诉初月这个孩子的存在,便是在利用她的爱子之心,让她奔赴一场死亡的盛宴,从而来达到自己重新回到官场的目的。
初月会死吗?没有人知道,但她是百色的王后,手里有兵,兴许也能在重重围剿中回来,坚持到身份暴露,坚持到见到孩子。
信物寄出一个月,虞家军重新出征了。
虞凤稚离开了。
虞凤稚走的时候,派方信给朱易留了一封信。彼时朱易仍然是一介小官,他无虞家傍身,漂泊入李祤的王府中,在等着遥远百色的回音。他没有等来异国的回音,等来了那段孽债。
那信只有一句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朱易冷笑着将那看似求和的信烧了精光。
无根之人,何来同根的兄弟?
虞凤稚走了没多久,朱家传来了朱易生母的死讯。
霜娴是被朱万贾活活打死的,死的时候衣不蔽体,疯疯癫癫,糠食塞进口中,血水流了一地。
朱易愣怔了许久,软软坐在地上。
那一刻他的思绪是缓慢的,缓慢的像是在脑海里又过了一辈子,娘亲的音容笑貌,许多遗忘的细节,在忽闻噩耗的一瞬间全都想了起来。他的第一反应是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将娘接出来?是因为他如今落魄,连朱家都进不去。他没有能力将娘接出来。为什么娘会死?因为她的儿子不成器,因为她的儿子还觉得朱万贾至少与她夫妻数十载,不至于杀人,因为她的儿子一遍一遍憎恨她为什么要生下他。而所有的憎恨和痛苦,在知道霜娴死去的那一刻都不存在了。
这个女人的一生,就是埋葬进大宅院里的一个悲剧。
便是被打死在那大宅院里,也从没想过离开。
这个时候,朱易倒是想到了虞凤稚那早早入了庵堂的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