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127章
远疆多矿山,有矿山便有矿主。
矿山主坐拥矿山,金银财宝无数,这蛮荒之地的乡绅县令悉数由矿山主扶持,二者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由各地矿山主接收下流放而来的囚犯,矿山中饱受劳苦病伤。矿山内是矿山主的人,矿山下是来回巡逻的士兵,没有人能逃出去。
差带就是其中之一。
在这样的边陲小镇,矿山主身边最低等的仆从便能掌管一个囚犯的生死,他们成日手脚拴着铁链,日复一日从山上搬运矿石,山崖陡峭,林丰树茂,稍一不慎就要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的囚犯不计其数,草草上报,多数犯了重罪,也无人为他们说话。若出现女囚,便成为这无数士兵手里的玩物,活不过三五日便尸首两分了。在矿山上发生的这一切几乎成为当地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矿山私营,已经成为朝廷几代以来难以惩除的毒瘤。然而回收矿山难度极大,这些矿山尽在边关偏远之地,即便是京城的高官,也很难长臂管辖,更别提重重势力和当地的民心所向,在没有更好的方法出现之前,甚至连京城都默认了这一片灰色地带。矿山主可以说是当地的无冕之王。倘若有人能解决矿山私营的问题,先圣人曾在私下与朝臣谈起时金口玉言,此乃不世之功,无论是何身份,非加官晋爵不可也。
与之相比,当初葫芦山的恶患都显得小巫见大巫。
若说还有什么人能在这帮矿山主面前说得上话,便只有虞家军了。
矿山主们对镇守边关的虞家军,还是愿意给几分薄面的。
朱易得知新帝登基的消息,是他在这边陲小镇的第三日。
周茂生在不远处遭受毒打。
边关的太阳火辣辣落在脸上,朱易舔了舔嘴里生锈的血沫。连周茂生这个瞎子都能扛下去,他有什么不能。
但他虽然没有受到特殊的优待,也似乎没有受到针对。只要他按时完成几十石的任务,便能去睡个安稳觉。
他的脸被厚厚的石灰覆盖着,只能看到一双漆黑的眼睛,有人推了他一把“你的同伴被打的这么厉害,你也不帮他?”
朱易回头,说话的人是个老爷子,他杀了人来到这里,已经第四个年头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头,老爷子笑了“一个瞎子,一个哑巴。”复又自言自语“新君登基,不知是否会大赦天下,如果是这样,咱们这些人多少也算熬到头了。”
朱易不置可否,他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自从来了这里,手心已经布满了累累疤痕。
老爷子上下打量他,“我看你年纪轻轻,倒是两鬓生了许多白发,身体也不好,我观察你很久了,这群人没有一个敢动你,看来是上头有打了招呼。你要完成的任务,也比这里的其他人轻,若这样下去,多受些苦,倒是也能让你这病歪歪的身体康健些。”
朱易大病初愈便遭流放,连路舟车劳顿,身负重枷,本以为要一蹶不振,却没想到,这几日下来,原先只能扛的动五六斤的重量,如今力气大了不少,人的潜力果真要逼一逼。他轻轻喘了口气,咬住手里的糠饼咽下腹中,以前倒是很少觉得饿。
他的弟弟对他的照顾恐怕仅止于此了,然而炼狱再费心去美化,依然是炼狱,他得活下去,从这无望的炼狱中解脱,如果能顺手弄死周茂生就更好了。
杀死周茂生的想法在他脑海里盘旋有一段日子了,但始终没有机会试试。若这人死在他动手之前,倒是可惜了。
朱易冷眼看着周茂生死狗一样被拖下去,地面的碎石留下凹凸不平的血迹。
细细数来,他这短暂的前半生,从江宁的宅邸里拼杀出来,入了光鲜亮丽的朝堂,而后扑的一身尘灰来到偏远的矿山中,勉强算得上跌宕起伏了。
他没有朱明命好,从来就没有。
即便走到这一步,他的弟弟依然能靠着女人东山再起,而他两手空空,毫无倚靠。回忆起他的父亲将鸡蛋菜叶扔在他脸上的场景,朱易脸色略微白了几分。
他的父亲,说他是朱家的祸害。
说得有什么不对,他竟然也无法反驳了。
他害了弟弟,还与亲弟弟乱了伦,普天之下哪还能找出来他这样的祸害?
大病初愈后,他的脑子不太好了。
连在京城时候的记忆都十分模糊,记不得什么时候落在周茂生手里,记不得离开的时候京城是否下了雨,却记得那一顶花轿上绣着尖尖角一样的荷花。
他又开始咳嗽了。
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背“许久没听到你咳嗽了。”
朱易一咳起来便不能止,直到一腔血吐出来,才用衣袖轻轻擦干,捡起了地上落满灰尘的糠饼放进口中,一口一口地咀嚼,吞入腹中,佝偻着身躯起来,重新搬起用绳索捆着的矿石。
矿石很重,但人总是会渐渐习惯的。
太阳将沙子晒的滚烫,草鞋踩在沙子里,沙子很容易便埋住血迹斑斑的脚。
朱易处在这群囚犯的较后方。
在他更后面的方向,人被当作牲畜一样鞭打,驱赶,惨叫声此起彼伏,如果队伍中有人胆敢回头,便被直接抽落山崖。他们在盘山路上顶着烈日前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看不到希望地走着上山下山这条循环往复的路。地面滚烫,烫坏了草鞋,烫在肉里,肉也跟着发出焦声,但没有人敢吭气。
死亡的钟声随时都能敲响。
来到矿山的第四日,听说矿山的少主人要来。他所在的这座矿山归属明家。差带的矿山是边关矿山之首,差带的矿主是边关矿主之首。众多矿山主尊其为名副其实的首领。
这位明少主来的时候众星拱月,前呼后拥,朱易远远瞧着,只透过人群看到一角盘云纹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