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朱易一辈子总是不甘心。
不甘心低人一等,不甘心屈居人下。
他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没得到,亲人朋友没几个,倒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今朝若是不济横死,朱家绝后,父亲假惺惺落两滴泪,隔日便吹吹打打纳新妾进门,紧着再生一个,母亲绞了头发在朱家为夺家产鸡飞狗跳。
朱易的娘,曾是个妓/女。
她没什么见识,打小便教养朱易一些阴私争宠之道,对待朱易极为严苛,稍有不满便动辄打骂,幼小的朱易时常两臂乌青,强忍泪水。江宁的人暗中唾骂朱易的时候会说他“庶娘养出来的小人。”
他只是娘用来争夺父亲的工具。
无人为他正衣冠,无人教他做君子。他似野草似地疯长,生出的枝枝蔓蔓可以用来攀附,也可以用来杀人。
孟朝是君子。
广陵王是君子。
朱易亦羡亦嫉,也曾有心亲近,若非情非得已,谁不想做磊落儿郎?
但他们都不肯靠近他。
虽是烂泥似的人生,却还想往上爬一爬,一路走到现在,仍旧抱有不切实际的希冀。
他是小人。
小人没有高洁的风骨,只有一身堕落的皮囊。
但他也曾寒窗苦读,考取功名,也曾打马御街,为人瞻仰,自有小人的底线,自觉不比那所谓的君子差,要强了二十年,好容易在江宁博个令人畏惧的名声,入京以来却处处碰壁垒,处处遭算计,比江宁时呼风唤雨的日子差十万八千,真个灰头土脸,毫无脸面,最怕他日旧衣还乡,人人口舌指点,再称一句“那江宁朱二,果真是庶娘养的。”如此前半生的经营付诸东流,后半生的荣辱悉数尽毁。
如今非但不能衣锦还乡,还要横死他处了吗?
就在万般绝望之际,一支羽箭凌空射出,直中朱易身后最近匪徒的眉心。
朱易仰头看过去,便见一片漆黑的密林中,一带着面具的少年将军身披月光于暴雪中纵马而来,缓缓放下手中的弓。
他的眉发上有雪。
像雪中一把利刃,从幽冷的冥界来,腥气经久不散。
是他来了。
不知为何,一见那道熟悉的影子,朱易满腹的算计都停了下来。
他太累了。
他还没有开口,那人至他身畔揽腰将人劫于自己的马上,碰了碰他冰冷的脸颊,“累了便歇着,此处有我。”
朱易靠着虞凤稚的背,忽而觉得眼前的少年将军虽比自己年纪还要小,却无端令人安心。
是否前世便曾见过?
他以为即将被暴雪吞没的时候,有人向他伸出了手。
朱易被虞凤稚护着,虞凤稚挽弓搭箭,招招无虚发,眨眼已去六条性命,眼见威胁全无,朱易喘息道,“匪首已死,其余四名头目皆中剧毒,正是攻下那沙匪村的好时机。”
二十人尽去十人,虞凤稚带着朱易以一当十倒无甚悬念。更何况群龙无首,士气倒退,虞凤稚远远骑着踏雪,见远处畏畏缩缩七八人团团围着,却不敢再上前来交战,原已有两名逃兵。
眼下之危已解。
虞凤稚势单力薄,又带着不通武力的朱易,明哲保身为先,也不恋战,纵马便走,谁知此时耳后风声凌厉,虞凤稚心道不好,正想躲开,但他若是躲开,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生生受了这一下。
朱易只听到身后虞凤稚一声闷哼,回头看过去,原来是那七八人中有人不甘心,奋力将手中的尖刀运气投掷而来,虞凤稚若是躲开,中刀的人便是朱易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