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而他总会认真地听着,随后得知是玩笑,也会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子,自己笑出声,那张脸美得有些刺目,这种时刻心脏里那只无形的虫子总是啃咬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札已经写满了两本,一本是关于他目前害怕遗忘的事情,另一本则是关于生活琐碎。她没有仔细看,已经猜到他大致写了一些关于记忆中的花葬礼吧。
“路公子,你此时好像瞧了我很久了。”他轻轻的声音传来,在这喧闹的地方显得格外干净。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当即打断了她的回忆。她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哈大笑了三声,摇着手里的扇子说:“然公子,哪里是我看你啊,分明是台上的女子在看你呢。”
“哦,在看我吗?我感觉她是在看你。”泱未然笑着提醒道。
“是吗?”路乐乐回头,看向那女子,也突然觉得那女子是在看自己,“这个……应该还是在看你。”
“然公子,时候不早了,还是休息吧。”羽见走了上来在泱未然耳边小声说道。
“你是……”泱未然手里的扇子颤了一下,听着这陌生的声音,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影子,顺势警惕地握住路乐乐的手,将她带到身侧,回头看向羽见,“阁下是?”
“公子……我是……”羽见看了一眼路乐乐,再看向泱未然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然公子,他是你的贴身护卫,羽见。”路乐乐将泱未然拉起来,“时间真的不早了,我们还是先下去吧。”
“我是不是又忘记了什么了?”他无助地抬起脸,看向路乐乐。灯火下,路乐乐看到他苍白的脸泛起一丝紫色,心里顿时不安,知道这最后一次毒发就要开始了。
他已经忘记了羽见,接下来的那个人应该会是她路乐乐。接下来的七日,他心里只有最思念的那个人,随着死亡的临近,他的思念就如毒素一样啃噬着他整个人,最后在绝望中死去。
今夜之后,在剩下的六个日子里,他泱未然的生命中,只剩下花葬礼三个字。
而路乐乐这个名字,这个他泱未然仅仅知道几天的名字就会再度被他遗忘,不留下一点痕迹。
“没有,你什么都没有忘记。”她柔声说道,然后将他扶住,“走,我带你回去。”
“为何,周围这么暗。让他们点上灯吧。”他小声提醒道,随着体内一月相思的侵入,他此时的视线已经不再模糊,而是慢慢陷入黑暗中。
“刚才那位漂亮的胡姬还要表演。熄了灯是在营造一种氛围,等我扶你回了厢房,我命他们将灯点上。”她搀扶着他,鼻息间是他独有的墨香味,发丝扫过她的眼角,将泪痕擦去。
回头,看到羽见抱着剑站在远处,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表情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痛。
这让路乐乐想起当时羽见跪在她身前,请她为泱未然留下一子嗣,然而她没有做到。
沐春风在他体内让他身体保持着恒温,然而却无法控制住这最后一次毒发。泱未然坐在榻上,头发散开,脸色变得青紫,唇边隐隐有血丝,紧拧的眉显示着他此时正承受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手用力地握紧,他抽了一口气,遽尔大吐了一口血。一身白衣的路乐乐正低着头将银针排成一排,然后一根根地放在火苗上消毒,她的前方放着她自己配制的药汁,带着麻醉的效果想要减轻他此时的痛苦。
点点的火苗,沉静下来的暗,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情况了,抬起手,将路乐乐拉住,“乐乐……”他的声音透着一种悲凉,“你的针下去,我是不是会睡着?”
“未然,这是最后一次毒发了。书上说会万毒聚心,血液会倒流到心脏,你一旦承受不了这种痛苦,恐怕……所以,我想让你睡一觉,这样就不会痛了。没事,我一直都在。”
“是不是,明早醒来,我什么都看不到了,也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连你也会忘记吗?”他紧紧地握着她,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板,不肯松开丝毫。
她身子一僵,眼角酸痛难忍,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明天,他就忘记了她,也看不到她了。
他痛苦地垂下修长的睫毛,眼底有什么东西在闪烁。沉默了半晌,他抬起另外一只手,将路乐乐手里的银针轻轻拿掉,放在旁边,轻轻地说:“如果这样,请不要给我施针吧。”
“不行,这样你会熬不过去的。那是蚀骨之痛,你承受不了的。”
“我能承受。”他坚定地说道,血丝从嘴角慢慢溢出,“我所不能承受的是将身边的人忘掉,是一夜之间,忘记了所有的人,是一夜之间,世界一片黑暗。如果有时间,我宁肯在这种痛苦之中再看看你们,再将你们记得更久一些。”
路乐乐低下头,已经说不出话来。
“今晚毒发,你可不可以就在这里?”
“我会的,接下来的日子我都会的。”她咬着唇,将泪水逼了回去。
“乐乐。”他笑了笑,有些苍白无力,模糊的视线中,她一袭白衣犹如空中的浮云,慢慢散去。心里顿时一惊,他惊慌地抓住她,想起初见时,她站在正王府的大厅里,一袭红衣,衣衫还有些凌乱,甚至头发上还沾着草屑,模样精致可爱,有些傻里傻气。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眼底闪过一抹陌生的惊艳。如果那个时候,他知道她是路乐乐,今天会不会不是这种光景。
“你穿红色的衣服,好漂亮。”他轻声说道,声音在风中显得那般无力和轻柔,如暖暖的春风,“像南疆传说中红色的西番莲。千年来,白色的粉色的西番莲居多,而最为罕见的是黑白花瓣和纯红色的西番莲。而我独独认为,红色的最好看。那样的热烈,那样的明媚。”
“未然,你等等我。”路乐乐起身,忙奔回自己的房间,将那件红色的衣衫穿上,镜子中的自己,已经比半个月前消瘦了许多,苍白的脸孔,唯有那双早就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眸有些神色。
其实,她心里已经满足了。他没有喊她一声礼儿,而是将她当成路乐乐。
无尽的黑暗,让人窒息的痛苦,那些翻卷的记忆犹如潮水般将自己湮没。那年的飘雪,那个小女孩一身白色的狐裘站在他身前,拉住他的手,朝他偷偷一笑。
他蜷曲着身子,咬着唇忍受着毒发的痛苦。“礼儿……”他低声道,“对不起。”
他也不明白,为何此时会对礼儿说对不起。为何此时会如此想念她,心里会无比愧疚……
对不起。他再次低喃。
门被推开,他慌忙抬头,在黑暗中,一抹晕染的红色渐渐靠近,朝他缓缓走来——那是他一生中,在他生命尽头唯一想得起,看得到的颜色了。
他笑了笑,想到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身子因为疼痛不时地颤抖着,好几次,钻心的疼痛就快让他晕厥过去,然而,他怕的就是,醒来,周围连这唯一的颜色都看不到。
他慢慢向她伸出手,拉住她的冰冷的手,学着她平日轻快的语气道:“路乐乐,在下泱未然,很高兴认识你。”真的很高兴认识了她,不是因为前世,不是因为她是命定中人,只是因为她是路乐乐。
“泱未然,小女子路乐乐,很高兴认识你。”她微微欠身,行了一个礼,亦微笑着。
“那日乐乐你唱了一曲勿忘我,今日可有其他曲子?”他挑眉微笑,将她拉到他身前的位置上,两人相视而坐,这样,他就会一直看到前面那一点点晕红。
“有是有,不过,然公子,这里可是需要配乐的。往日我可是瞧见你房内有一把古琴都蒙了灰,不知,你能弹否?”
他微微一愣,伸手往前一模,身前果真多了一把古琴,病态的脸上有一抹羞涩,“在下并不擅音律,若是献丑……乐乐你……”
“我从不取笑人的。”她玩味地笑道,“因为我习惯了偷笑。”
话语间,手下的古琴突然响了起来。路乐乐笑容当即凝滞,便见泱未然认真地坐在位置上,纤纤手指挑动着琴弦。
那琴声并不像他本人那样轻柔悠扬,而是铮铮地破空而出,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琴音在他指尖激越起来,竟如惊雷划破长空,照亮阴森的暗夜,然而听起来却满含哀伤的甜蜜,失而复得的狂喜,又似切切的安慰,又似不舍的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