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风雨
祝升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捡起那张纸,走出慧的房间的。门外冬桥和春桥在等着,他们分别是夜桥的第五席和第六席。
春桥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比祝升还要小上一岁。她性格活泼,特别应她的“春”字。而冬桥也是真的冷冷的,几乎没什么话。他们是搭档,基本上是春桥说话,叽叽喳喳的,冬桥则负责动手杀人。
春桥拉着祝升,一眼就看到他脸上的痕迹,拉着他先吹了两下。直到离开了东楼,出了花园,她才撇着嘴道:“慧真狠啊。回去上些药吧。她跟你说什么了?”
祝升几乎是被他们两个架着走的,稀里糊涂回到了听风楼,他眼里看不出悲喜,甚至也没有怒气。
直到他听到春桥的话,拿出怀里那张纸。
他才有那么一瞬间的难过。
“慧让我杀个人。”
春桥仔细看了一下:“裴焕生?!”春桥惊讶道,她当然听说了祝升在金州的故事,她没有想到,慧会做到这样绝。
“天呐——天呐——我的妈妈咪呀——”春桥叫道,拉着冬桥的手,她几乎要跳起来,还好冬桥摁住了她,才没有让她放肆下去。
冬桥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能讲情义。”
春桥撇了撇嘴,没好气道:“真是冷血无情呀。外面花花世界,和人接触多了,就是会沾染世俗气,也想着……闲暇一段时间,装一装正常人。”说着,她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她拉着祝升小声道:“这样吧,你实在是下不去手,就把单子给我和冬桥,我们帮你杀了就是。”
“不用。”祝升拒绝了她的“好意”,却是想让她帮另一个忙,“让盼帮我查查,幽州刘家那个幸存的孩子在哪里。”
“你你你想干嘛?”春桥惊恐道,看着面无表情的祝升,她瞬间有些寒毛卓竖,她颤颤巍巍道,“你……你要……”
“让盼帮我查查。”祝升打断她的话。
春桥没再说话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盼,夜桥第七席,比起杀人,她更擅长调查情报,很会察言观色。她话少,做事雷厉风行,很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和见解。和他们几个相比,盼兴许是正常的那个人。
首席死桥杀人无数,前半生兢兢业业,如今开始浑水摸鱼,不怎么杀人了。慧放任他,念在他上了年纪,三十多岁了,也就罢了。
第二席是渡黄河,算是祝升半个爹,亲手把祝升带大的。祝升七、八岁时就认识了二十岁的渡黄河,跟在他的身边。可是渡黄河的特性他是半点没学来,这人总是笑眯眯的,仿佛杀人是一件趣事。他也乐观豁达,把很多事情看得轻。
把冬桥和春桥带大的,则是第三席雪夜红梅。雪夜红梅在十五岁时就当他们的姐姐了,当时的冬桥十二岁,春桥八岁。养出来的冬桥性格像死桥,春桥则是有点像雪夜红梅。
至于盼,是慧亲手带大的小孩。
冬桥和春桥前脚刚走,渡黄河就和雪夜红梅一起来了。
雪夜红梅一来,就先“哎呀呀”个不停,盯着祝升的脸左看右看,最后只剩下咋舌。
“何必呢,祝升呀。”她讲话带着江淮大地惯有的腔调,像是在调侃,又像是在嘲讽,“惹到慧了吧?哎哟、你这上药了么?”她仔细瞧了瞧,朝着渡黄河努了努嘴巴,耸了耸肩,“你儿子的脸要是破相了,我看你怎么办。”
这自然是玩笑话,但渡黄河是祝升半个爹,在他们这儿基本上是默认的事情,尽管祝升并不会喊渡黄河叫爹。
渡黄河笑道:“怎么会——”他坐下来,自顾自倒了杯茶喝,撑着脑袋看向祝升,“慧跟你说什么了?有什么紧要的吗?”
“没什么。”祝升摇了摇头,淡淡道,“让我去杀个人。”
若他们见到的,是刚出慧房间时的祝升,自然可以看出什么端倪。但如今的祝升已经收拾好情绪了,他表情淡淡的,甚至还能冲着渡黄河笑一笑,让他放心。
渡黄河笑道,大手一挥:“那你不在话下——随便杀。”
雪夜红梅瞪了他一眼,又仔细看看祝升这张脸,想着真不要破相才好。
雪夜红梅随口一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祝升想了想,如实道:“等盼的消息。”
他们并未觉得有什么端倪,各自点了点头。若是冬桥和春桥在这里,就已经能确定祝升要做什么了。
再次踏上金州这片土地,在祝升的想象中,应该是一个雨夜,像上次那样,撑着伞走到裴焕生身边,为他遮风挡雨,跟他说自己回来了。
可如今是阳光明媚的春天,是万里无云的晴空,是一派祥和的金州。祝升有点儿讨厌这样的天气,他上次离开金州时,正是这样的好天气。
他答应裴焕生的,金州放晴之后,他会离开。于是他趁着雨后金州第一缕阳光洒落在吊脚楼里时,离开了金州。又在某个和煦的午后,回到了这里。
所以裴焕生啊,会怪他不守承诺么?
还是他又贵人多忘事了呢。
祝升歪歪脑袋,看向了远处正在买油团子的春桥,她像出入这人世间的女孩,买到油团子后笑着朝他蹦跳过来,吃两口后腻味了就往冬桥手里塞,险些将油糊到冬桥的手上。
冬桥面无表情接过,问她等会还要不要吃,春桥肯定地摇头过后,冬桥将剩下的两个油团子一把塞进了嘴里,皱着眉头抿着嘴吧唧吧唧。
春桥已经跳到祝升的边上,她站在他旁边,看这满目琳琅,看这热闹的大街。她不由感慨:“好繁华啊——烟火气也好足。”她像是午后睡醒的猫,慵懒又惬意地耸了耸肩膀,她笑着看这人来人往,每一条鲜活的生命,在阳光下肆意活着。
于是她不禁道:“真好。”
她和祝升慢慢地向前走着,冬桥跟在他们后面,依旧闭着嘴巴慢慢嚼着嘴里的团子,他估计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噎的食物。
春桥路过茶水摊,花了一枚铜钱给他买了碗茶水,冬桥囫囵喝了才缓解许多,全程面无表情的,兴许只有春桥看出来冬桥对刚刚那两只油团子的反感。
他们心照不宣,彼此一个眼神,一个举动,就能知道对方所思所想。
“要不要去青瓦楼?去见见那位裴郎君呀?”春桥笑道,似乎对这件事情十分期盼。可他们去的方向并非是金川街,而是上河街,与青瓦楼离得太远。
“我在他家里等他。”
“哇哦——”春桥眼睛都快笑没了,她呲着牙,“是‘旧友相会’叙旧情?还是‘化友为敌’下杀手?如果下不去手,就来叫我们哦。”
祝升有些错愕,朋友吗?他和裴焕生之间,算得上是朋友吗?反正他不是裴焕生的新欢,也并非裴焕生的旧爱。只不过裴焕生于他而言,的确是要不一样的。
他想要见见他,做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