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抉择
帝无双负手立于孤崖之巅，玄衣猎猎，背影孤绝如万古寒峰。
他深邃的目光穿透翻涌的云海，投向那遥远、浩瀚、生机勃勃却的钧天。
负手而立的姿态，凝固了时间，也凝固了身后仅存九位帝族后人沉重如铅的呼吸。他不发一言，但那无形的意志，那冰冷而残酷的决定，早已如同实质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亿万生灵，逐渐覆灭，只为换取帝族的未来，换取实力的提升，换取可以更加快速的抗衡帝族的大敌。
死寂在崖顶蔓延，唯有罡风呼啸。
帝无光九人此刻却像初涉尘世的迷途者，彼此的目光在沉默中碰撞、躲闪、探寻，最终都归于更深沉的茫然与挣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感，那是良知、责任、忠诚、恐惧、野望与绝望交织而成的无形之网，死死的束缚着每一个人。
“各自想一想吧，”帝万年的声音打破了凝滞，带着一种无形的疲惫，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这一步……确实挺难迈出的。想一想，给帝主一个答案，也给自己……一个答案。”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如同在审视一群站在命运悬崖边的困兽。
帝青空此刻俊逸的面容却笼罩着化不开的阴霾。他闭着眼，仿佛在聆听风中传来的、来自钧天的无形悲鸣。他看见了繁华的都城、宁静的村落、嬉戏的孩童、虔诚的修士……亿万张面孔在脑海中闪过，最终汇成一片刺目的猩红。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骨节发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守护与毁灭，两个截然相反的词在他心中疯狂撕扯。他追求的是大道通明，是寰宇清平，而非以无边血海铺就的捷径！一个“不”字几乎要冲破喉咙，却在触及帝无双那如山岳般不可动摇的背影时，硬生生卡住，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痛苦的叹息。
帝云烟脸色苍白如纸，一滴清泪无声滑落，在冰冷的崖石上摔得粉碎。她看到了钧天亿万生灵中盎然的生机，也看到了帝无双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为一族兴衰，杀亿万族群，染滔天血祸？这真的是唯一的道路吗？难道没有其他路了吗？她痛苦地低下头，长发垂落，掩住眼底的挣扎与迷茫。那微弱的生机之光，在无边的黑暗面前，显得如此残酷而讽刺。
帝千城身躯魁梧如岳，此刻却像一座即将崩塌的山。他粗犷的脸上肌肉虬结，额角青筋暴跳。他一生信奉守护而此刻，为了自己族群的未来，为了荣耀而摧残的帝血，却要以摧毁一个承载着亿万生灵的世界为代价！这样做真的合适吗？他感觉自己的道心在剧烈震颤，仿佛随时会碎裂。他猛地一拳砸向旁边的虚空，一道猛烈的气劲向着远方轰去。“守护？还是屠戮？”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帝无双的意志是帝族的最高律令，但……亿万生灵的哀嚎，足以让最坚硬的岩石崩解。
帝淼淼水眸之中波澜汹涌，映照着整个钧天的倒影。她仿佛置身于一片汪洋血海之上，脚下是无数沉浮挣扎的生灵。她擅长操控万水，深知水之润泽万物，亦能覆灭一切。但如此彻底的灭绝，只为萃取那一点本源……水的至柔与此刻面临的至刚毁灭，在她心中形成了剧烈的冲突。她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如同海底深渊的低鸣。救与杀，如同阴阳两极，在她心中旋转，找不到平衡的支点。那血海倒影，正一点点侵蚀她眼中的清澈。
帝炎周身气息如熔炉沸腾，炽热的温度让周围的空气都扭曲起来。他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声音如同闷雷炸响：“难？有何难！帝主之令，便是天宪！为救该救之人，为铸无敌之力，些许蝼蚁，何足道哉！优柔寡断，只会错失良机！钧天本源，唾手可得的力量！”他显得最为“坚定”，但那火焰深处，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悸一闪而过。他并非完全无感，只是用狂暴掩饰着内心那瞬间对“亿万”这个数字本能的畏惧，以及对绝对力量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需要那力量，渴望那力量，足以让他压下任何杂念。
帝流风身形单薄好似要随风而去，此刻却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缚。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古旧的玉佩。他在权衡，精密的如同计算一场战役的得失。葬灭钧天的代价、可能引发的未知因果、其他强大界域的反弹……以及那唾手可得的、足以让几人实力暴涨的本源之力。利弊的天平在他心中疯狂摇摆。他习惯性地想寻找第三条路，一条既能达成目标又不必付出如此惨烈代价的路，但在帝无双那毁灭性的意志面前，所有的计算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第三条路？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想罢了。
帝万年再次开口，声音更加低沉沙哑：“炎，力量并非一切。流风，算计亦有穷尽。青空所见，云烟所感，千城所守，淼淼所叹……皆是真实。此非寻常征战，此乃……绝灭！此念一生，因果缠身，业力滔天。我等今日点头，他日心魔丛生，道途断绝，亦或引来更恐怖的反噬，皆未可知。帝主……”他看向帝无双的背影，眼神复杂，“您……可曾预见？”他既是提醒众人，也是在叩问自己。见过太多兴衰，深知如此大因果绝非轻易可担。但他更明白，帝无双决定的事，无人能改。他的挣扎，更多在于如何说服自己接受这必然的结局，以及承担随之而来的一切。
帝影整个人如同融入崖顶的阴影之中，气息阴冷沉寂。她平日里作为几人的大姐大，此刻却不发一言，沉默的时间最长。对她而言，光明与黑暗并无绝对界限，生存才是最高法则。帝无双的意志就是生存的方向。亿万生灵？不过是宏大图景中微不足道的尘埃。她心中并非没有波澜，但那波澜很快被绝对的理智和冰冷的忠诚冻结。她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最终的结果。当帝万年的叹息落下，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身影在阴影中似乎更加凝实了一分。灭世，不过是一道更深的阴影，仅此而已。
帝无光清秀的面容笼罩在一层难以言喻的灰暗之中，眼神空洞却又仿佛蕴藏着最深的黑暗。他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笑，笑声中充满了自嘲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洞悉：“挣扎？何其可笑。在真正的黑暗面前，在帝主需要的‘光’（力量）面前，钧天的亿万生灵，连同我们此刻的犹豫、痛苦、所谓的良知……都不过是燃料。拒绝？我们早已身处这熔炉之中，自身难保，何谈救世？要么一同化为灰烬，要么……成为点燃那‘光’的一部分。”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穿了所有人最后的侥幸。他看透了本质——无论他们如何选择，都无法改变帝无双的决心，他们自身的存在价值，在这场献祭面前也变得模糊不清。顺从，是唯一的生路，哪怕这条生路沾满血腥。
帝无光的话，像最后一块巨石，压垮了所有人心中的堤坝。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比之前更加沉重。每个人都在咀嚼着帝无光那残酷的“燃料论”，都在帝无双那无声却如渊如狱的威压中，寻找最后一点支撑自己决定的理由。
终于，帝影的身影从阴影中彻底分离出来，他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影，遵帝主令。帝血荣耀，力战诸天。”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有绝对的服从，仿佛卸下了所有无谓的负担。
紧接着，帝炎重重哼了一声，周身火焰猛地一涨又迅速收敛，他朝着帝无双的背影抱拳，声音斩钉截铁：“炎，愿为先锋，焚尽钧天！”他的狂热中，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厉。
帝流风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都吸入肺腑碾碎，他松开紧握玉佩的手，对着帝无双躬身：“流风……愿行此策，竭力减少后续动荡。”他选择了接受，并试图在毁灭中寻找一丝掌控。
帝淼淼闭上双眼，两行清泪再次滑落，融入风中。她微微颔首，声音轻若蚊呐，却带着决绝的哀伤：“淼淼……附议。”水，终究选择了随波逐流，流向那无边的血海。
帝千城虎目圆睁，胸膛剧烈起伏数次，最终化作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单膝砸地，坚硬的岩石崩裂开来：“千城……领命！”守护的信念轰然倒塌，只剩下对帝族、对帝主最原始力量的臣服。他选择用行动来埋葬内心的挣扎。
帝云烟的身体停止了颤抖，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变得一片空寂，仿佛失去了所有色彩。她朝着帝无双的方向，深深地、无言地躬下身去。无声的附议，是最沉重的绝望。
帝青空最后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灰败。他感到自己的道心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或许再也无法弥合。他艰难地抬起手，对着帝无双的背影，缓缓抱拳，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青空……无异议。”理想主义者的幻灭，在这一刻完成。
帝万年看着众人逐一表态。他最后望向帝无双，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悠长到仿佛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叹息：“万年……附议。只愿帝主……所求终得圆满。我等……终将为此付出代价。”他预见了未来沉重的因果，却也只能踏上这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