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南阳篇(二)
听见声音,遥岚回过头去,见两人并肩而来,且皆是衣装庄重的老者。一个头发花白,身子却依然挺拔,很有尊者面相,另一个则看起来好说话多了,笑莹莹的,不过任谁都会看出,这笑意只停留在面皮上,是个典型的笑面虎。
他们走过来,看了看遥岚和他身上醉的东倒西歪的逝川,眉头紧紧的拧起,整张脸上都写着大大的“不成体统”,随后又训斥手下:“我让你们来查老宅找那白湄的下落,你们却在这儿叽叽喳喳的和不相干的人聚众。”
众人安静如鹌鹑。
“记住你们的身份!不要把周家的脸丢尽!”随即拂袖而去,进了白家。这句话,却是在暗讽遥岚逝川二人不三不四,来路不明。
众人不再说话,也跟进去,散开来去找线索。
逝川终于从遥岚身上起来,踉踉跄跄慢慢悠悠的走着,白家很大,格局还可以看出复杂,留下的建筑虽然被烧的焦黑一片,看起来十分瘆人,但是残骸依旧十分高大,依稀可以看出来往日的庄严肃穆与辉煌。
遥岚也不急,与逝川并肩,一齐向无人的宅院深处走去。白家已经被从里到外清理过了,尸体早已不见,往日一丝不苟的干净庭院已经长出了丛生的杂草,石子路的缝隙间也见缝插针地冒出了荒草,几朵不知名的小野花在风中款款地摆动,有黄有白,似乎是想要努力给这个已经荒废的庭院带来一些生机,可却适得其反,徒增荒凉。
夏日天气善变,进了白府之后,阴云爬上来一层,占据了半边天空,隐隐有降雨的趋势。二人穿过一道又一道的拱门,满目的荒凉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走着走着,却被一道大铁门拦住了去路。
这扇铁门又高又大,看起来坚实无比,被那一晚的烈火烤的微微有点变形。遥岚伸手检查扣紧的门锁,果然也已经不能打开。门和锁都有暴力破开的痕迹,不知道是衙门的人来清理时做的,还是烈火中的白家人所为。
但无论如何,这扇门终究没能被打开。
在这门旁边的墙上拆了一些砖瓦,形成了一个供一人经过的空间。遥岚看着拆开砖瓦的缝隙,陷入了思索。
“这墙是在火灾之后拆的。”逝川突然开口。
遥岚颔首赞同。如果是火灾之前或者发生时拆卸的,这些砖瓦缝隙也应该已经被烧的焦黑,但是这些砖瓦的拆卸处却只是落了一些灰尘,并没有什么灼烧过后的痕迹。
“那对于门上破锁的痕迹,公子觉得是何人所为?”
遥岚思索片刻,道:“锁上的划痕看似杂乱,但力道和破坏方式一致,白家和衙门,只能是其中一个。……我倾向于是府衙的人做出的尝试,发现打不开后,才拆的这面墙。”
至于白家人。
遥岚突然想起逝川此前提到的一个细节。
大火虽然烧的剧烈,也不是瞬间就可以烧毁整座白府,可府中却无一人逃脱。
这哪里是无人逃脱?简直是逃都没逃。
思及此处,遥岚的心情有些沉重,默默无言地进入了这片院墙。
在没有进来之前,遥岚猜测,这里可能是一处用来关那些犯了错误的家仆或者弟子的小院,却没想到,铁门之后,竟然有这样大的一片空间,粗略望去,能占据整个白府的三分之一大小,与其说是院子,不如说是白府的另一个区域,占地如此之广,也不奇怪衙门的人即使拆墙也要进来查探了。
但是与白府的整体风格不同,这一片区域内没有那些高大精致的门房和客室,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低矮的平房,朴素没有什么装饰,看起来和外郊小村落的布局有几分相似,兴许是白家仆人的居所地。
这里与外院唯一的统一之处恐怕就是如出一辙的焚烧痕迹。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遥岚十分在意。
从步入这间院子开始,逝川紧皱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
“逝川兄?”遥岚道,“此处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怨气太重,厉鬼太多。”逝川回道。
遥岚一愣,环顾四周,院落寂静如初,却因为逝川的这一句话,一种诡异的气氛陡然而生。
逝川进一步解释道:“这院子里做过镇压厉鬼的仪式,因此一般人从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奇怪,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厉鬼的怨气已经要压不住了。”
“镇压?为何是镇压,不是超度?这会是何人所为,白家,还是大火过后为死去的白家人举办的?”遥岚喃喃道。
“镇压,是由于怨气太重,已经无法超度,至于是何人所为……应该是白家。”逝川道,“因为这里的厉鬼冤魂,有成千上万之众。”
逝川的眉心又拧了拧,似乎被这些镇压在此的冤魂吵得不堪其扰。
遥岚会意,即使是白家这样的大家族,全族上下最多也就几百人,成千上万的厉鬼冤魂,非经年之积不可成,不会仅仅是这一场大火就能产生的规模。
一个拥有千百年历史的,风光无限的大家族,在自家的后院密密麻麻地镇着着许多冤魂,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遥岚的心情愈发沉重,他走近最近的一间房屋,进去查探了一番。一些残缺不全的家具用品散落在屋内,上面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一些焚烧的痕迹。
遥岚在各个房间内转了一圈,在一张倾倒的桌子面前站定。这里的家具虽然大多陈旧,但是还算齐全,足够满足日常生活所需。看来这里的人的生活虽不如外院光鲜亮丽,但也是衣食无忧。
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家仆,生活条件也比普通百姓优渥得多。不过……白家是修行家族,既不经商,又不参政,真的有如此强大的财力吗?
除此之外,这里的家具大多是歪的歪,倒的倒,砸的砸,碎的碎,火灾会让人惊慌失措,不慎碰落一些物品,但是破坏到这种程度,却有些不合常理。
倒像是在火灾之前,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公子,”逝川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打断了遥岚的思绪,“可有什么发现吗?”
“有一些。”遥岚回道。“但是仍然需要验证,我们去别的屋子再看一看吧。”
二人说着,走出这间房子,又将院中的其他屋子一一巡查过。它们的破败与落灰的程度大差不差,一些衣橱里挂着白家制式的衣物,证实了遥岚之前的猜想,住在这里的并不是或不全是家仆,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白家族人。
除此之外,他们没再发现别的线索。这一番探查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和力气,眼看天色渐晚,正在他们打算离开之时,却被一个残缺的破水井吸引了注意力。
这破水井已经坍塌了一半,因为在院子最远的角落里,所以一开始他们并没有过多的留意。
水井早已干涸,黑黢黢的望不到底,不知道有多深,也不知道干了多久。遥岚在井边蹲下来,纤细的手指轻抚井边的泥土。
在这里,生长着一株通体乌黑的三色堇,其花心一点明黄,极为夺目,在令人感叹其瑰丽精巧的同时,又使人无法抑制地心生不详。
这种黑色的三色堇,最初源于冥界忘川尽头的醉笙林,其必须的养料,是人类与动物新鲜的血液。
“不知道白家的秘密究竟是什么,”遥岚道,“但我总觉得,真相不会太光彩。”
遥岚说着,撤回手准备起身,纤长的指尖却不小心触到了三色堇娇嫩的花瓣。
一霎时,遥岚只觉得眼前一黑,无数的冤魂与厉鬼嘶吼着冲进他的脑中,逝川焦急的呼唤倏忽飘远,各种各样的场景,各种各样的人和各种各样的哭喊尖啸着不断切换,令他应接无暇,头痛欲裂。骇人的鲜血一拖几米,肆虐的黑色蝴蝶如疾风暴雨,最后所有的画面归于永恒的黑暗,所有的声音化作尖锐的耳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