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从此阴阳，再孝难当
八月底的天气微微有些转凉，驿馆里的余小九在烧着纸，还时不时的能闻到院子里的桂花香。
堂屋内摆放着一口棺材，下面垫着长板凳，棺材盖就放在一边。
金色的棺材并不是因为需要讲究，只不过是余小九的恶趣味将它涂成了这样，从他的嘴巴说出来是多进点孝心，那可是用金粉涂上去的！
看得出是经过精心雕琢，棺身还刻满了山水林木，一些细微的地方都找来戳刀磨过，非常严谨。
“都烧了快三天了，爷爷你身上揣得下这么多钱吗，别辛苦了我，让别的鬼过个肥年！”
老道士看着这不孝孙跪在那边烧纸边冒浑话，忍不住拿供桌上的沃柑扔过去……
“哎哟！”
转头看了看，发现爷爷在供桌旁怒视着他，余小九不免有些讪讪，赶紧站起来：“爷爷，您怎么又回来了，莫不是你要尸变了吧……咱们烧了？”
这话听得旁边跪着的婷婷和小侯都哆嗦起来……
老道士指着他半响才说得出话：“你要是总这副德行，去给人操办还真让我放不下心！”
看到爷爷真是气到了，余小九只好认怂：“别啊爷爷，您得放心的走，不然咽不下气……我当然会牢记您说的，这不明早送您出门，我乐班子都安排了，您放心，风风光光！”
老道士走到棺材边，探头看了眼里面躺着的肉身，不免有些感慨：“都说骗鬼骗鬼，哪知道鬼还会骗人…明明跟老道我说还能活到过年的，刚过中秋就来带我走，唉！”
相比乖巧的两只小鬼，余小九是刚怂了一会儿就又忍不住和老道士抬扛：“现在走好啊！爷爷你可是得从小鬼做起，要不是有差爷冒出想法转世去了，你还得不到这个编制呢，早进去早升迁不是！”
假假的打他几下根本起不了作用，老道士也只能作罢，摸着棺身的图案无奈的说：“幸好满了六十，不然连这点东西都不能刻上……”
余小九也过来旁边，看了看躺在棺内的爷爷：“这天气顶多也就三天，再多就发臭了……所以说嘛，做什么都得赶个巧，资格一到了您就走，两边不耽误……那要是等过年您再死，忍心给这么喜庆的日子添乱？”
……
两天前，老道士死了。
头一晚爷孙俩还买了好些个菜，两人好好喝了一顿，为的是老道士的六十大寿。
做这一行的，要么不兴，要么就是往大了操办，恰好老道士给自己算过，有些犯冲，所以就通知乡里街坊都不要来，连余府都拒绝，只安排了十二个壮年在出殡的时候过来帮忙。
哪知道当晚鬼差就到了，说是有好几个攒够福德不想干轮回转世去了，底下缺人，让他提前去上任……
这把老道士气的，整整骂了镇守使半个时辰才停下，那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好些年没这么气不喘的说话了…
废话！
都死了哪还感觉得到喘气…
来的鬼差也知道其中内情，加上本来就仓促，不好太过强硬，应允了老道士要求的三天期限，魂魄待在阳间交待一些后事。
“我现在严重怀疑，就算这次下边没来人，过不久我也会被你气死的……好几件寿衣，你偏偏给我穿这身花的？”
余小九翻了个白眼：“爷爷这你可不能赖我，衣服都是您自己准备的，如果不喜欢您也不会买不是？”
老道士叹了口气，这会儿声都没有，当真是无声叹息，有些不大习惯……
“不多跟你废话，都已经卯时了，我也该下去当差，你好自为之！”
余小九面上乖巧的点头：“我知道了爷爷，您放心去吧，到了下边好好努力，争取早日升官接替镇守使，也算是让我有个靠山...来，爷爷要走了，婷婷你们快哭一个......”
老道士：......
临走了还要被这混蛋下半句噎一下，身为魂魄都差点脚下踉跄，老道士甩了甩手慢慢消失不见......
婷婷和小侯本能的就有些害怕老道士，这会儿得到指令正哭得感人至极...
“收！”
余小九看着纸片人：“小侯子你用点心，你那表情怎么跟笑差不多，走点心！你当我爷爷看不出来呐？以后跟婷婷好好学，知道吗？都回去吧，天快亮了。”
婷婷恭敬地朝着棺材磕了几个头才站起来，脸上还带着悲伤，朝余小九怼到：“婷婷是真的难过，把爷爷当做自己亲人，哼！”
说完一溜烟钻进玉坠了，留下小侯在那练习表情，眉毛嘴巴一下翘一下勾的，看得余小九嫌弃：“你还不滚回去？”
“哦...”
覃小侯挠了挠头，也飞身钻进梁柱的缝隙中......
一下子堂屋内安静得令人发慌，余小九挑了一下棺材底的长明灯，又接着烧纸。
不知过了多久，附近的鸡开始打鸣，鸟儿叽叽喳喳的开始一天的觅食，身后也传来脚步声——帮忙送德阳老先生上山的壮汉也到了。
余小九烧完手上的纸，站起来让他们各自在旁边的簸箕上拿一个铜钱，外面天色已经大亮，应该差不多辰时三刻了。
走到棺材前，好好的看了一下爷爷的面容，余小九上前把衣着整理了一下，然后把准备好的东西一一摆放进去，在最后犹豫了会儿，往他手里塞了把木剑...
“爷爷，好走！”
将棺盖盖上之后，再用秤砣将棺材钉前后钉好，余小九却扶在旁边呆住了，突然感觉眼眶有东西要往外流出来。
养大自己的老道士走了。
他是在自己被家人遗弃时捡回来怒骂作孽的善心道长，是察觉自己出身诡异但并未嫌弃的家长，是从小严厉的手把手教自己道法和规矩忌讳的老师。
这个没有血缘的老人，从他开口说话就一直叫爷爷，从他懂事的时候就是这么老，自己还童言无忌的腹诽过等爷爷去世的时候是不是会牙齿掉光...
在自己淘气捣蛋的时候永远是最凶狠的骂，却打着最轻的鞭子...
以后这些都不在了，真正的阴阳两隔！
即便是自己接替了阴职，老人也并未转生，将来见面并不困难...但是终究有一丝情绪在心里，怎么也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