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七局,向瑾投机取巧,企图夜半火袭敌营,却不知北疆当月连天飞雪,那火压根就烧不起来。
“我输了。”小世子悻悻,没道理继续赖皮。
“不来了?”陛下逗孩子。
向瑾下意识往门外一瞥,那位刘将军至少等了两个多时辰。虽是初秋时节,可京城的午后依然骄阳似火,干站着也甚是难熬。他无意多嘴多舌,但也不好一直霸占着陛下。况且,此人前来,十有八九是涉及先生之事……
“臣心服口服,”向瑾低眉顺眼,“回去温故知新,明日再战。”
成景泽扔下沙盘上的物件,拍了拍手上的余尘,“嗯,心不在焉的。”
向瑾心虚,不敢对视,“谢陛下,臣告退。”
“慢着。”陛下拦下他,淡声道,“刘壤乃你那位先生的庶弟。”
向瑾逃避,“……臣未曾见过刘将军,先生也未有提及。”
成景泽直言,“他大约是前来求情的。”
向瑾心下一紧,“……”抿着唇瓣不知该不该问下去。
“坐吧。”成景泽随手一指,竟是让他旁听的意思。
“这……”向瑾迟疑,“不合适吧?”
成景泽目光坦然地注视他,“朕以为,你与先生莫逆投缘,亦倍感关切。”
原来陛下心中一直清楚,向瑾陡然被戳破心境,一时委屈伴随着抗拒,不知何去何从。他怕听到真相,并不如自己一厢情愿地笃定。也怕先生沉冤得雪,鄙夷他这个学生的懦弱多疑。
向瑾站在原地,单薄的身子如水中浮萍,簌簌无依。家中无人照应,他打小习惯凡事尽量自己做主,当机立断,可世道险恶,许多左右为难的困境,少年尚不及学会应对。
陛下起身,换了件见客的常服,给予少年时间平复心绪。他走过去,淡然地拍了拍向瑾的肩膀,温和地重复,“坐吧。”平常的动作,简洁的话语,少年好似被注入一股力量,无论是非对错,皆有人兜底。向瑾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乖乖地垂首坐到一旁。
今日无二在院中值守,通传过后,他将刘壤带到陛下卧房门外。
向瑾之前听无一说过,这位刘将军是陛下在军中的亲信,非常之时,能将人招至内院觐见,信任程度可见一斑。
“末将刘壤参见陛下。”进得房间,来人大踏步近前,动作利落,语气铿锵。
“起来吧。”成景泽见之,不似召见朝臣般正襟危坐,虽不及在无一等人面前随意,但也颇为亲近。向瑾后来方知,这位刘将军多年前曾不远千里前往飞鹰军从军,与陛下存有数载同袍之谊。
刘壤起身,瞥见向瑾,愣了一下。
陛下一指,“此乃荣国公世子。”
“刘壤见过世子。”刘将军挺拔的身躯象征性地俯了俯,不见多少敬意。
向瑾站起来回礼,“将军不必多礼。”
一来一回,双方互相端量片刻。这位刘将军甚是高大健壮,貌似比林远还要高上寸余,在这宫中大概仅次于陛下。他剑眉星目,长相颇为周正,但那一双黑漆漆的眸子过于锐利,给人不好接近之感。古铜色的面庞因烈日暴晒而发红,下颌故意蓄着薄须,显得比实际年岁略长。
刘壤目光扫过向瑾,眸芯精光闪了闪,震惊于这小世子的容颜之外,不掩不悦甚至鄙夷之色。
向瑾纳闷,初次见面,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将军。难道是责怪自己不曾为先生说话……向瑾愧疚地低下头。
刘壤直率,“末将有话与陛下讲。”
成景泽,“讲。”
刘壤皱眉往向瑾的方向一睨,皇帝给了他一个有话快说,不说出去的眼神。
真是个小妖精,一个两个的都护着!刘壤在心底把这小世子又骂了一通,径直道,“请陛下释放刘云隐。”
成景泽注视他良久,“涉案诸人,放与不放,刑部与大理寺自有定夺。”
刘壤噗通跪下,“末将愿一命抵一命。”
向瑾一惊,抬起头来,这刘将军真是个人物,开口便是惊天之言,面上竟无波无澜。不知是信口一说,还是战场上打过滚的人皆如此般视生死如平常。
成景泽冷声,“刘将军倒是手足情深。”
刘壤不卑不亢,“臣乃庶出,生母早亡,打小在家中不得宠,吃了不少苦。若非……兄长时时帮衬,大约活不到成年。”
皇帝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懒得戳破他。
刘壤固执,“请陛下看在昔日袍泽之情的份上,网开一面。”
成景泽恨铁不成钢,“案子尚无定论,你这算是替他认下了?”
刘壤直言不讳,“事关陛下安危,此案审理必定从重从严。即便无有实证,当日出入寝殿者皆该杀,以儆效尤。刘氏的手段无孔不入,上一次清算,陛下便是手软了,才让内务府送来的奴才重蹈覆辙。还有,前朝千丝万缕瓜连的官员,也要趁此机会杀个干净,若不是这些人一直在背后撺掇怂恿,康王也不敢听见个风吹草动便急不可耐。至于宗室……”他鄙夷地哼了一声,“那帮墙头草,成不了气候,留下他们的悬河之口,博个名声也好。”
“呵,”成景泽冷笑,“这算什么,将军遗言?”
刘壤昂首,“肺腑之言。”
“好,实在是好,”成景泽被他气笑了,“将军的意思是,那些有的没的尽数严惩不贷,单单对你家兄长另眼相看?”
至此,刘壤方才显出些情绪,“已然被攀咬瓜葛,自然不可轻拿轻放。但他身边随从是我的人,曾与我去过边疆,有军籍作证。此人种种行径皆是末将指使,与刘霄并无干系。对于刘氏一派乃至朝臣来说,比起一个身残的读书人,一定更为乐见我刘壤百口莫辩。他们巴不得盖棺定论,定不会细究。”
皇帝凉凉地补充,“让朕自断一臂,他们当然巴不得。”
刘壤打定了主意,“末将有负陛下栽培。”
陛下盛怒掩于无形,不再言语。
刘壤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他……重新振作不易,陛下……我,厚着脸皮重提旧事,您当年的话,还做不做数?”
成景泽目光如刀,“若是不作数,你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