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 一寸灰 - 晓棠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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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儿女情长时,英雄气未短。陛下来去匆匆,世子亦整装待发。

前些日子,樊岱林历经千辛万苦才与无六接上头,满载百车粮草分散押送回来,并未进城,其中一部分早已偷偷北上。此番,向瑾与樊岱林携一万京营出身的精锐骑兵从丰城南门大大方方地出城,迂回一段又折路返回,虽绕了些距离,但路途平坦,在进山之前能够节省不少时日。况且,樊将军取回自己的心腹兵马虽不突兀,但出兵总要有个由头,护送“扶不起”的世子先行回京,则正合适不过。

一路无碍,长驱直入。

向瑾心中隐隐惶恐与激动杂糅,没有人期待战争,但不得不面对之际,则不由激发出心底压抑许久的血性与不甘。

自幼体弱加上母亲灌输,他曾认命,自己今生大概与行伍无缘。有父兄传承祖训保家卫国,他安安稳稳地衣食无忧,这何尝不是一种偏得。

儿时的童言无忌或是大言不惭,早已在成长中慢慢淡去,连他自己也不做他想。

这次一意孤行前来,本也不是奔着扬名立万。

是从何时开始,勇于直面自己的心气儿与欲望?

大约便是那一次在陛下寝帐,事后难得短暂的依偎,他趴在人家怀里,没头没脑地诉说着从未对人言连自己也以为记不得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譬如母亲扔了他偷偷藏起来的小弓箭,他哭得起了大半个月的疹子;再譬如,母亲离世那一年,父兄操办过丧事匆匆离家,他睡醒后,背着小包袱偷偷带着福安追出去,两个小豆丁晕头转向迷了路,被焦头烂额的管家找到时,弹尽粮绝,差点儿沿路乞讨;还有,被乌蒙族人绑架那一遭,他脱险醒来后,见到了一年多不曾见面的父亲,父亲对他说了一句,“成事不足”……

彼时,成景泽似乎也未安慰他什么,让那人说几句好听的话,怕是比登天还难。但他宽大炙热的掌心抚在向瑾背上,一下一下,神奇地就将心底那些沟沟坎坎抚平了。

小世子笑着问,“他们说我是天煞孤星,你怕不怕?”

陛下回他,“不怕。”

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心弦上的桎梏烟消云散,从今往后,随心而为,轻装上阵。

如若说向瑾这边一日千里,游刃有余,那么正面战场则堪称势如破竹,所向披靡。陛下并未等乌蒙撤军,根本没有给对手选择的机会,而是联合十六部出其不意,倾巢而出。

乌蒙被打得措手不及,连连败退。飞鹰军一雪前耻,扬眉吐气。大军沿途遭遇了几波尚且算得上顽强的抵抗,但徒劳无用,局势已定。

主力战场顺风顺水地推进,从刘壤那边传来的消息亦振奋人心,两万援军先行抵达,他们先发制人,有望将偷袭的五万乌蒙铁骑剿灭在大山深处。

似乎,过于顺利了些……陛下于行进途中隐隐不安,指派从未离开他身侧的无一前往另一侧确认战局。

尚未等到回应,大军直捣黄龙,轻易攻破乌蒙大军驻地的那一刻,成景泽窒住了。

他的猜测过于匪夷所思了些,但十有八九差不离。

一切皆是障眼之法,乌蒙兜兜转转,剑指一人。

荣国公府世代英豪,国之柱石,盛名在外,向家独苗不能在大晟境内出任何差池,否则犯了民怨众怒,难掩天下悠悠之口。因而,康王下这么一大盘棋,令世子于战中落入敌手,无懈可击,天衣无缝。

乌蒙不惜令族人龟缩塞北苦寒之地,将多年蚕食的地盘拱手相让,盖因确信,卷土重来不过轻而易举之事,甚至只要世子在手,不必再耗费一兵一卒,多年筹谋唾手可得。

攻城者,事倍功半;攻心者,以小博大。

乌蒙从何得知,以荣国公世子威胁,大晟皇帝必然言听计从?哪怕是将皇位拱手让人,亦不皱眉头。

无暇深究,陛下招来冯文斌,令他主持队伍原地驻扎,打扫战场,随时待命。成景泽钦点五十亲卫,策马飞奔,焦心如焚。

黑风性灵,不必主人扬鞭,径自鼻端生火。

在迎面撞上无一的当口,成景泽只是轻轻勒了一把缰绳,黑风急停,仰天悲鸣。

一个对视之间,陛下接受了最坏的后果,也是,举全族之力做局,又有内应配合,生擒一个初出茅庐的战场生手,不是难事。

归根结底,是他大意了。

无一也不必再开口,陛下扔下大军出现在这里,就是明明白白的抉择。暗卫紧紧抿着口唇,将一肚子的劝谏尽数憋回去。徒劳无用,他家主子做了决定的事,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成景泽将身后亲兵交予无一,又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后续的部署,旋即打马转身,一刻不停地奔赴乌蒙皇城。

所谓皇城,也不过是一座刚翻修不久的规模不大的城池。大抵几百年前,的确有一座堪称草原明珠的皇都存在,彼时,乌蒙还是这片广阔草原与山脉的主宰者,十六部不过是周边不成气候的散兵游勇。直至那一年,一场蓄谋已久的分裂动荡,乌蒙一分为二,投敌者认贼作父荣华富贵,坚守者家破人亡一蹶不振。

从此,乌蒙与中原势不两立。

后历经朝代更迭,百年迁延,仇恨渐渐模糊,但复兴的火苗在历代族人心口交叠,从未磨灭。他们游牧四方,在最贫瘠的土地上励精图治,在马背上烧杀抢掠,贵族不思享乐,臣民无惧生死,日久年深,积少成多,终于在乌玛可汗这一代,聚沙成塔,回到了最初的聚居地,有了与大晟一较高下的底气。

然而,这位雄心勃勃的枭雄刚刚摆开宏图大志的架势,便在诡谲的斗争中一命呜呼。徒留一妻两子与遍地鸡毛。对外,群龙无首的大军进退两难;在内,唯一的两个继承人互相指责对方是谋害可汗的真凶。

大皇子乌伦乃乌玛青梅竹马的正妻所生,高大威猛,能征善战,本是继承人的不二之选。但其母早逝,乌玛娶回来的第二任妻子虽出身低微,却长袖善舞,他们父子在外开疆辟土,王后都兰坐镇部落,勤政亲民,俘获人心。同时,与十六部暗通款曲,徐徐图之。可以说,乌蒙迅速壮大,并且与九部组建联军,背后都撇不开都兰的功劳,而他们的小儿子当然也格外受乌玛宠爱。

可汗暴毙,真相扑朔迷离。两个继承人皆有嫌疑,互相指责,乌烟瘴气。可这王位总要有人承袭,不是他,就是他。

乌伦虽有大军兵权在手,但皇城的亲兵禁卫大多不是他的人,十六部与他多有龃龉,此般情势之下,他无有魄力刀兵相向,彻底翻脸。

而且,他表面看似势强,但实际外强中干不占优势,常年在外领军扩张,于政务人情疏离浅见,族中威重位高的贵族皆不站在他这边。眼下局面,他若是撤军回营,一心一意夺位,不论结果如何,必落下有违父训,惧外欺内的恶名。若是抓紧军权,将这一仗打到底,同样先不讲成败,恐怕在这过程中,后院早就火势蔓延,回天乏术。

唯此骑虎难下,跋前疐后之际,有可靠消息为他递上两全其美之策,无异于雪中送炭,柳暗花明。

乌伦当然也没那么好糊弄,除去消息源头万无一失之外,此举一本万利的巧妙之处,十足诱惑。况且,退一万步来讲,几乎不费多少代价便将筹码握在手中,即便并不如对方透露的那般有求必应,荣国公府世子至少也价值连城,这桩买卖于名于利皆亏不了。

事实上,里应外合,属实不费吹灰之力。

他令大军吸引对方注意,率心腹悍将于世子行军路上一段密林中埋伏,佯装大股偷袭,引开有带兵经验的樊岱林。又作势打劫粮草,小世子果然信以为真,仓促驰援。在复杂的地形范围内,这一来一回的拉扯中,难免兵力分散。而世子身边的暗卫果如情报所述,极为棘手。但双拳可敌百手,难挡千拳,他们有备而来,人力物力,黑网暗器,无所不用其极。杀光了拦路虎,何愁猎物不落网。

唯一的意外则是那小世子竟然颇有几分血性,若非乌伦及时反应过来出手阻拦,怕是带回来的只能是一具尸体。

陛下单人一骑,无牵无绊,挑着最近的捷径而行,淌过淬冰的河流,穿行瘴霭横生的深山老林,一日一夜,直插乌蒙腹地。

在硬闯第一道卡口的时候,他不屑于回答任何质询,耀武扬威的小头目高高扬起的马鞭还来不及落下,就被他先发制人,飞起一脚横踹在马背上,连人带马跌出十米开外,筋断骨折,惨不忍睹。

围观一众兵卒呼拉拉退开,又围上来,却无人敢上前一步。

他打小游走于塞外,对于乌蒙人欺软怕硬的慕强脾性再清楚不过。一鸣惊人,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押送至皇都外城。

“来者……何人?”守城的将领年岁颇大,早些年曾与飞鹰军交过手,他怀疑自己大概是老眼昏花了。

来人自下而上斜睨他半目,由城墙所带来的高低势差陡然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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