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分

情分

云岫像是没听见，也不抱孩子，他转身进了卧房，大声地关了门，从此一连三日，不出门，不见客。

他躲在屋里，一件件地看着她妆台上的首饰。

每一件他都能想起她戴着的样子，有时她得了满意的，还会故意在他面前晃一晃，小女儿心态尽显。

她向来会装，装得懂事，装得端庄，装得清冷，为了得到那一丝飘渺的依靠，可那些都不是她。

他不希望她装，他依旧最喜欢的，是对他巧笑倩兮的她。

他出门给她带她喜欢的首饰，衣服，精致的小摆件，就是为了看她脸上由衷的笑容。

步摇在他手上轻轻摆动，似乎下一刻，她就要嗔笑着夺走，说他不懂，又要糟蹋好东西了。

刚成亲的时候，他想做一个知心的丈夫，给她带步摇，结果放的位置不对，流苏径直在她的脸上晃，逗得两个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眼前的每一件首饰，只要随便地想一想，就有数不尽的时光。

这要他怎么接受，她走了呢？

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些记忆，再也不会有她，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情意……

他不能接受。

——

第三日，明华让人破开了门，她抱着孩子走了进去。

云岫坐在地上，头发凌乱，衣服褶皱，眼睛无神，一瞬苍老。

明华的眼眶瞬间酸红，看到将军这个样子，她知道她说什么逝者已逝都是无用话了，为今之计，只有让他想起孩子，为了孩子好好地振作下去。她抱着孩子蹲下，轻声对云岫道：“将军，该给孩子起个名字了。”说着，她故意将孩子往他面前送了送。孩子乖得很，不哭也不闹，只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而安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丝光彩，他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摸着孩子的脸。

明华两眼湿红，哄云岫着说：“将军，就算是为了让孩子能平安长大，您也得振作啊。”

可云岫已经不答话。他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到孩子的手，孩子伸手，将他的手指攥住。

云岫一愣，孩子却突然开心地笑了，咯咯的笑声打破了一室死寂，也打破了坚固的牢墙。

云岫突然就哭了。

如朽木裂开缝隙，如寒夜更添风雪。

痛苦已经湮灭他身上每一处活着的期盼，他本从容欲与她一同奔赴来世，却于自毁的前夕，听见一道笑声。

这是他们的孩子。

他大哭着抱紧这个孩子，像是最后一次紧紧地抱住她。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沙哑的声音有些艰涩：“你叫长思。长久的长，思念的思。”

你若不来，我便长长久久地，一往相思……

明华的眼泪倏得落了下来。

“明华，从今以后，你好好带着长思，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健康长大。告诉她，她的父亲母亲没有福气陪着她长大。”

“将军！”明华惊呼。

他也不知道，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也以为他并不是多爱她，他甚至没办法完全相信她。直到她走了，他才发现，原来没有她的生活，这样令他绝望。

他没有勇气，也没有兴趣，度过这样漫长而煎熬的时光。

明华猛地向他磕头，“将军！是明华骗了你，夫人其实没有死！”

他的眼里灰败不变。

“夫人临死时，江神医恰好经过，将夫人救走了，但不能保证一定救活夫人，夫人就让明华隐瞒，对将军说，夫人死了，那骨灰盒是夫人吩咐准备的，里面并不是夫人！”

他缓缓擡起头，手猛地抓住她，像是临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眼里都是怀疑，可嘴上却说的是：“你没骗我！”

“夫人让我三天后对将军说一句话，她说，情分虽存，然终不是良配，何不潇洒放手于江湖？”

云岫几乎是瞬间回想起曾经他说过的那句话。

——若是你不要这个孩子，我们连最后一丝情分都没有了……

如一记重锤打在了他的脑袋上，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她真的为了这句话，去守了他们之间的情分。

他无比痛恨曾经说这句话的自己，无比痛恨曾经不信他的自己，他恨得他不能立即死去。

是他促成了她的离开。

他根本不配成为她的丈夫。

他也同样很伤心。

她还是将他当恩人，当靠山，她留下了孩子，却不肯留在他的身边。

可如果他在孩子身边，她总会回来看自己的吧？

云岫放开了明华。他任由自己向后仰，沉重的身子撞在墙上，一声闷响，像个彻底失去了生机的尸体。他木木地睁着眼，眼角缓缓，又缓缓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