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新君登基。
纪璋即位后,颁布的第一则诏书,便显露出他较先帝更为果决狠厉的行事风格。
废太子流放虢州,沈维一案所涉诸人,尽数问斩。其门族亲属,九族之内,悉数籍没,三代不得仕。
此后凡有类似行径,皆依此例处置,不得宽贷。
但名册之外,皆赦无罪。
尚书府外原本昼夜巡守的武侯,也于一夜之间悄然撤去。
同时,纪璋又命吏部颁布盐引新章,盐、粮诸般民生要政,皆循此法施行。
众臣虽有异议,然新帝行事强硬,雷霆手段,诸郡亦只得奉诏而行。
一时之间,朝野噤声,人心惴惴,圣意难测,皆只是观望揣摩。
卫祀听闻圣旨那刻,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脚。
他强撑着没有倒下,喉咙里却像卡了块烧红的炭石,灼得他双眼血红。
顾虚白亦焦急,不顾尚书府外可能还有耳目盯梢,当即带卫祀入府,向父亲求助,是否还有转圜之机。
见到顾尚书的第一时间,卫祀跪倒在地,狠狠砸了几下头,一下比一下重,额上顿时鲜血直流。
他却像感受不到疼一般,直挺挺趴伏于地,声音嘶哑:“求您,救救我爹……我卫祀这一辈子,是他教我忠君,是他教我守法……我不信我爹会做那种事,我不信!”
顾尚书亦心有不忍,但和卫长信相好那伶人,才被关进大牢,就立刻招供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抖了出去,
卫统领一世英名,偏就在“情”这一字上栽了跟头。
原配早逝,老眼昏花的他竟信了那烟花场里能有真情。
只因一次随驾南巡,被沈维以尽地主之谊为名,执意邀请去了绮梦阁。结果一曲《三生尽》,便将老统领的心都掏了去。
老鸨瞅准了时机,叫那伶人随他回京,安置在京城的望归楼中。
望归、忘归,老统领斥巨资,只为与他夜夜相伴。
几番耳鬓厮磨,连本都忘了,将人藏进府中小院,还屡屡徇私,擅开禁军后门,让他旁观操演、出入营地。
二人感情日益浓烈,老统领生了替他赎身之念。
未料没等来赎身契,等来的却是他们私下往来之书信要挟——更荒唐的是,那伶人竟是南夷出身。
堂堂禁军统领,年近花甲,不仅与一未及弱冠的青楼戏子暗通款曲,甚至隐有通敌之嫌。
此事若传出,定是声名扫地,军中威信荡然无存。
他至此方才惊觉,自己早已陷入沈维一党为他量身定制的罗网。
可偏那情人一句软语,一滴泪,又叫他心软了三分。
自此之后,他便被迫数次掩护沈维及那几大青楼间暗渡陈仓之腌臜事。一步一步,泥足深陷。
顾尚书去牢中探望旧友,望着昔日一身铮铮铁骨的老将,如今却枯坐牢中、憔悴佝偻,心中五味杂陈。
那卫统领却仿佛仍被困于旧梦之中,神色痴惘,甚至还念叨:“他还很年轻……别连累他……”
不知是被那戏子下了什么降头。
顾行止甚至想当着狱卒的面,狠狠给他一记耳光。
卫长信又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眼中竟涌起泪意,低声哀求:“行止,求你,莫要将此事告诉祀儿……他若知道,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男儿膝下有黄金,也不知道卫家两代父子,都什么德行,跪得这样利落。
顾行止只觉一口气横亘胸口,堵得生疼。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从今往后,卫长信不是你爹,你就是顾家的人。”
卫祀脸上血泪交织,咬着牙,语气几近绝望:“谢顾大人!”又磕了一个响头,随即踉跄起身,转身离去。
顾虚白神情复杂地看了顾行止一眼,低头恭敬一礼,亦随之离开。
归途中,二人一路无言。顾虚白知晓此刻任何劝慰都显得苍白,便只好沉默。
抵达客栈,卫祀闷声不吭,倒头就睡。顾虚白担心他做傻事,也不敢离开。
屋外黄昏将至,天色一点点暗下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卫祀忽然从床上坐起,嘴角勉强扯出个笑:“公子,要不陪我喝一杯吧,权当为我爹送行。”
“……好。”顾虚白叹了口气,点头。
二人前后脚下楼,不等落座,卫祀便扯了嗓子:“小二——两坛杏花白!”
刚送上来,他便“咣”一声揭开酒封,也不拿碗,就着坛口灌下去半坛。
“这碗——敬天子!”
这哪里是一碗的量,顾虚白皱眉,伸手去阻:“你慢点,不是说我陪你喝吗?”
卫祀猛地把酒坛子墩到桌上,一声巨响,引得旁桌纷纷侧目。
他上脸极快,顷刻脸上的红意,已自耳根一路蔓延至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