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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钻上车,乔三整理了下花纹领带,瞥见他鞋子上显眼的泥泞,问:“你去哪儿了?”
疤脸顿了片刻,拉下手刹说:“上了趟山。”
乔三慢慢地呣一声,说:“阿胜,是你自己把他带上道的。先不说道有道的规矩,干这行,生死就都不是你自己说了算。”
“我知道。”他说。
临行前,乔三从西装内兜里掏出那把金枪,疤脸看着他上膛,然后别至腰后。
“今天天气不错啊。”乔三跳下车,眯眼看着明媚的三月天,转了转发酸的脖颈说:“是个适合打老虎的好日子。”
树木郁青,层叠如盖,暖阳俶傥,辉光如流,放眼望去满园一片春和景明。两个穿睡袍的女人倚在廊下,一面望着假山那的情形,一面磨着指甲发牢骚。
“天天就抱着这头畜生!这么亲热干脆就撵上床一起盖被睡觉好啦!还要我们干什么?”
不远处的假山那,一个粗脖子秃瓢头的男人盘腿坐在地上,跟前一只吊睛白额大虎,正扒拉着两条鲜血淋漓的肉腿撕咬啃食,男人双手爱不释手地挼着老虎圆滚滚又毛绒绒的大脑袋,亲昵之感言溢于表。
另一个女人嗤笑道:“你以为他没干过?有次我三更天起夜,睁眼就看见那头畜生睡在中间,他还紧搂着不撒手、嘴里嘟囔着说梦话呢,和三岁小孩跟老娘闹奶吃一样!”
磨指甲的女人笑起来:“吓人不吓?”
“睡在旁边就吓人?你是没见过他把那些犯了事的丢进笼子里是什么情形,那畜生吼一声,扑上去咬一口,屎尿屁都给你骇得迸出来。”女人乜眼瞧着那虎口里血肉模糊的腿,一努嘴说:“喏,这不就是。死台巴子叫起来也是嗲声嗲气的,一点不像是小命要报销,倒像是爽得快昏头了。”
磨指甲的女人大惊:“这是台巴子?”
“还能有假?昨晚上逮来的。”
“好啊,这个老色胚!”女人口气凉凉地恨起来,“在场子里的时候就毛手毛脚,给他占尽了便宜。等进了园子,没了那个胆,心却还是不死,现在好了,老东西,合该他遭殃!”
“照他说的,这头畜生就是通天宝鉴,就是他们的报应。知道他平时怎么审他们吗?拉他们到笼子前,畜生要是扑食呢,就喂;要是摇摇尾巴不感兴趣呢,就放。整得他们可巴结这头畜生了,都恨不能舔它腚眼。”
“这么说我们也该讨讨它欢心,省得将来——”
“呸!说什么蠢话?”
女人立时住了嘴。
两人沉默着,一个年轻女孩踩着木屐垂丧着脸从旁而过。
“怎么了小千代?挂着个脸干嘛呢?”
年轻女孩只摇摇头,幽魂般飘走了。
女人咕哝说:“这新来的小姑娘就是这样,没个识趣的。”
“不管她。我看比起巴结啊,还不如真顺了他的意。昨天你歇得早,没听到那酒蒙子喝大了嘴里胡咧咧,竟说什么要让咱们去伺候那头畜生,给他生一堆人虎兽大军,替他打天下坐江山,亏他想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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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汤池中热气蒸腾,一伙虎背熊腰刺青覆体的光膀子男人或倚或坐,围绕着正中央的粗脖子秃瓢头浪声欢笑。屏风前的美丽艺伎抱着把玲珑纤细的三味线,拨弄弹唱得好不凄楚动人。
“哎,我刚突然想到一点,知道有谁会喜欢现在这样吗?”
“去你妈的!别提那个死捅柜的行不行?老子泡汤泡得正得劲呢,给你一嘴霍的一身麻应人...”
“提这个你就来精神,要不你也捅柜试试,别说温泉私汤了,说不定比女人还得劲。”
“哈哈哈哈!”
“我捅你姥姥!我看你他妈的是真屁/眼痒痒了。”
“怎么着,你要来给我松松?”
众人大笑。
“彪哥,昨天差佬来话了,说的确是乔老三的,和他搞出来的新肉一模一样。”
“我看是这老三腚/眼子又犯骚了,想让咱再给他捅捅。”
众人又哄笑,但小东北没笑,于是笑声戛然而止。
小东北夹着根指头粗的古铜色雪茄,吞云吐雾地说:“老三还没那么蠢,再说了,他要开片用得着找由头?”
“那依彪哥看...”
“八成是差佬从中作梗。”小东北凶狠地说,“老三这阵子出尽了风头,平生出不少事端,听说害了一个大使的女儿坠机,估摸着又没给那帮差佬纳够冰炭敬,难保成为眼中钉。怕只怕这驴日的狗杂种借着和尚骂秃子,压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真要这样,那岂不是...”
接话的那人犹豫着没往下说了。
像是为了活跃气氛,一人扭头冲艺伎道:“小千代,怎么了今天?哥哥们叫你来是为了放松找乐子的,不是听你哭丧的,整点乐呵的呗。”
艺伎突然流下泪来。
那人不满道:“不是,才说一句,你怎么还哭上了?”
小东北目光一凝,脸色聚变。
“妈拉个巴子!”小东北像豹子一样跳起来。
水声哗啦作响,众人大惑不解,只见下一秒一阵枪林弹雨破窗而入,打得汤池水花四溅浪头汹涌。
动作麻利的已经沉入水底挨着池壁逃窜,反应不及的则浑身上下被过成了筛子,光着大腚倒进池子,黑血从刺青上的降龙伏虎里漫漶出来,瞬间将汤池浸透成了猩红的绸布染缸。
一帮人乌泱泱地冲进私汤馆,枪声没个停歇。乔三手撑着挡路的案台,一纵身,像只敏捷的狐狸无比丝滑地越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