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六月的骄阳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连空气都仿佛被烤得扭曲变形,蝉鸣声嘶力竭,聒噪得人心烦意乱。
林逸站在熟悉的校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滚烫的空气和校园里最后一点与陆淮有关的气息都压进肺里。他攥紧了手中的袋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根本不需要亲自来收拾那些零碎,家里随便派个人都能做得更好。但他需要一个借口,
一个能光明正大、最后再看一眼陆淮的借口。那个赌约——如果陆淮不爱了,他就去北京——像一根刺,扎在心口,提醒着他此行的目的既是告别,也是验证。
教室里的喧嚣在大课间达到顶峰。林逸推开门,一股混杂着汗味、书本墨水和空调冷气的熟悉气味扑面而来。他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隐秘的渴盼,精准地投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陆淮在那里。
他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开的习题册,手中的笔在纸上快速移动,留下工整的公式和演算。日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僵硬的侧影。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嘈杂充耳不闻,更对门口进来的人毫无反应。
林逸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迈着有些虚浮的步子走向自己的座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烧红的炭火上。
顾畅和安乐都不在教室,应该是去了超市。他想着不在也好,他不喜欢也不善于应付离别。他早就把去集训的消息告诉了他们,他们知道的并且为他感到高兴。
他能感觉到周围有目光投来,带着好奇和探究。他努力挺直背脊,试图维持住最后一丝体面,假装自己只是回来拿点东西。
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刻意放得轻缓。桌肚里、桌面上,散落着一些他平时不太在意的小东西:几本没带走的练习册、半盒彩铅、一个卡通的充电宝、几张随手画的涂鸦草稿、还有……一个陆淮曾经随手塞给他的、已经有点干瘪的小橘子模型钥匙扣。
林逸的目光扫过这些东西,鼻子瞬间酸得厉害。他低下头,假装整理,手指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胡乱抓起几本书塞进带来的袋子里,又去拿那盒彩铅。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塑料盒,一滴滚烫的液体就毫无征兆地砸落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大颗大颗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砸在他的手背上,砸在摊开的练习册上,砸在那些承载着过往点滴的小物件上。
无声的哭泣比嚎啕大哭更令人窒息。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肩膀却不受控制地轻轻耸动。委屈、不甘、被抛弃的痛楚、还有对陆淮此刻冷漠的难以置信,像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像个溺水的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东西太多了,袋子很快被塞满,桌面上还剩下不少。他明明只想拿几样做个样子,此刻却觉得每一样东西都带着陆淮的影子,都沉重得让他拿不动。他徒劳地想把剩下的也塞进去,手忙脚乱中,几支笔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声响仿佛惊醒了沉浸在题海中的陆淮。
他的笔尖停顿了零点一秒。只有林逸能看到,他握着笔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但他依旧没有擡头,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那声响来自另一个无关紧要的世界。他只是更用力地、更快速地继续在纸上书写,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压抑的沉默中显得格外刺耳。
这彻底的、冰冷的无视,成了压垮林逸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的强装镇定瞬间土崩瓦解。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委屈和愤怒的烦躁感猛地冲上头顶,烧光了他仅存的理智。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看也没看桌上剩下的东西,也顾不上去捡掉落的笔,抓起那个只装了一半的袋子,几乎是踉跄着、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被林逸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和满脸的泪水惊住了,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嗡嗡响起。
“林逸怎么了?”
“哭得好厉害……”
“谁知道呢……”
陆淮手中的笔,终于彻底停住了。
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石像。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正在疯狂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痛楚。他听着那扇门关上的声音,听着教室里关于林逸的议论,听着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他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自责。
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刚才那刻意到极致的冷漠,是如何像一把淬了毒的冰刃,再次狠狠捅进了林逸本就鲜血淋漓的心口。他甚至没能给他一个像样的道别。他亲手把他推得更远,推向了那个没有他的、遥远的北京。
林逸的反应被沈砚舟看了个正着,让他觉得很掉价。自从知道他们分手后,他就对林逸示好,但林逸的表现一直都很冷淡。碰壁的次数多了,他自然也就放下了。本来他也不是特别重感情的人,他可不会觉得林逸爱搭不理的行为很有魅力。
午饭时间,教室空了大半,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埋头苦读的身影。陆淮没有胃口,选择留在教室继续做题,避开食堂的人潮。
他强迫自己盯着眼前的数学题,复杂的公式符号在眼前跳动,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门口。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个空纸箱。他径直走向林逸的座位,显然得到了明确的指示。
陆淮的呼吸一滞。他握着笔的手指收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感来转移注意力。但他终究没能忍住,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死死地、贪婪地注视着那个角落。
他看见男人熟练地打开林逸的桌肚,将里面剩下的书本、练习册、那半盒彩铅、涂鸦草稿、还有那个干瘪的小橘子钥匙扣……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拿出来,放进纸箱里。动作麻利,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效率。
桌面被清空了。
桌肚被掏空了。
抽屉里的小杂物也被扫进了箱子。
最后,男人甚至仔细检查了椅子的缝隙和地面的角落,确认没有遗漏任何一件属于林逸的物品。
那个曾经被林逸的气息、笑声、小动作填满的位置,在短短几分钟内,变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桌面光滑得能反射出窗外的阳光,桌肚里只剩下冰冷的木板,椅子被推回了原位,规整得仿佛从未有人坐过。
就像林逸从未在这里存在过一样。
陆淮感觉自己的心口也被这样彻底地清空了。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瞬间攫住了他,比分手那晚的暴雨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和窒息。他眼睁睁看着林逸最后一点痕迹从这个物理空间里被抹去,就像看着他们之间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被无情斩断。
男人抱起装满的纸箱,转身离开了教室,轻轻带上了门。
教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陆淮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目光凝固在那个空无一物的座位上。那空空如也的位置,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笑,嘲笑着他自以为是的牺牲,嘲笑着他亲手葬送的爱情,嘲笑着他此刻深入骨髓的、无处安放的悔恨与孤独。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重新看向自己的习题册。视线模糊一片,纸上工整的字迹扭曲变形,最终被砸落的水滴彻底洇开,化成一团绝望的墨色。他终究,还是彻底弄丢了他的太阳。
陆淮的独白:
我和他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我知道因为那五百万离开林逸,他会对我有多么失望,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但是我还是这么做了,不是因为我爱钱胜过林逸,而是我知道,那样的我根本就不可能和林逸走到最后。这段关系从一开始我就看到了结束。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要用这五百万为我们谋一个未来。这五百万为我融入林逸的世界撕开了一条缝。我有了钱,我还有时间。我要一点点地挤到林逸身边。哪怕最后的我依然一无所有。钱是林逸的,我人也是他的,不管最后我做成了什么,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林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