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几年后,大家都已经大学毕业了。陆淮已经在创业了,林逸本科只有三年,现在他的品牌在欧洲已经基本稳定了,年收入近千万。顾畅找了个轻松点的工作,在公司上班。安乐父母准备让安乐经手家里的生意。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然而这时,顾畅的奶奶却生了场大病。
消毒水的气味像细针般扎进鼻腔时,顾畅正握着奶奶瘦骨嶙峋的手。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突然被医生凝重的声音打破,“晚期肝癌,建议靶向治疗配合介入手术”,这句话像一柄生锈的钝刀,将他的世界生生劈成两半。透过模糊的泪眼,他看见奶奶稀疏的白发在枕头上散开,像一团即将熄灭的云。
深夜的走廊里,父母的低语混着窗外的风雨声传来。“这些年攒的钱,本是给小畅买房娶媳妇的……”母亲哽咽的声音让顾畅喉头发紧,父亲沉重的叹息声里,他听见硬币坠入深渊般的绝望。当父母红着眼眶告诉他决定放弃靶向治疗时,病房惨白的灯光下,他们眼角的皱纹里都嵌满了挣扎,“不是不想救,是赌不起啊……”
“你们怎么能这么自私!”顾畅的嘶吼在空旷的病房回荡。茶杯摔碎的脆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母亲颤抖着嘴唇欲言又止,父亲背过身去,肩膀微微抽动。这场争吵像一场永不停歇的暴雨,浇灭了所有温情。顾畅蜷缩在医院长椅上,看着缴费单上天文数字般的费用,突然发现自己拼命打工赚来的钱,不过是汪洋里的一滴水。
顾畅的沉默像一层厚重的阴霾,笼罩了他和安乐之间。
先是连续几天消息回复得极其简短,甚至石沉大海。接着是周末约好的约会,顾畅以“家里有事”为由爽约。安乐问他什么事,他也只是回了个敷衍的表情包。安乐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这绝非顾畅的性格——那个即使忙得脚不沾地也会抽空回他一句“想你”的顾畅,那个把承诺看得比天重的顾畅。
反常的寂静持续了三天。第四天午休,安乐终于忍不住,拨通了顾畅的电话。铃声固执地响了很久,就在安乐以为要自动挂断时,那边才接起来。
“喂?”顾畅的声音沙哑得厉害,透着浓浓的疲惫,背景音是模糊的医院广播声。
“顾畅?”安乐的心猛地一沉,“你在哪?声音怎么这样?”
“我……在外面。”顾畅含糊其辞,背景里似乎有推车轱辘滚过的声音。
“外面?”安乐追问,“医院吗?我好像听到广播了。谁病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顾畅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安乐耐心地等着,心一点点悬起来。
“……奶奶。”顾畅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强撑的脆弱。
“奶奶怎么了?严重吗?”安乐的心揪紧了。他知道奶奶对顾畅意味着什么。
“……嗯。”又是一个含糊的单音节。
“在哪个医院?我……”安乐的话还没说完。
“不用!”顾畅的反应异常激烈,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意识到失态,压低了声音,“不用麻烦你了,安乐。奶奶……就是老毛病,观察几天就好。”这话里的心虚和拒绝,像一层薄冰,清晰地传递过来。
“顾畅,”安乐的声音放得极软,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你告诉我实话。我们是……是朋友,不是吗?”他把“恋人”两个字咽了回去,此刻的顾畅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竖起全身的刺。
电话那头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过了许久,久到安乐以为他不会再开口,顾畅才艰难地吐出一个词:“……肝癌。”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记重锤砸在安乐心上。他瞬间明白了顾畅这段时间的反常,明白了那沉默背后的巨大恐惧和无助。
“晚期。”顾畅又补充道,声音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医生说要靶向药,还有介入……很贵……”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带着难以启齿的羞耻。他不需要说得更清楚,安乐已经懂了。懂了他和父母的争吵,懂了他眼中的疲惫和空洞从何而来。
“顾畅,”安乐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坚定,“告诉我,在哪家医院,哪个病房。现在。”
“真的不用……”
“顾畅!”安乐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告诉我!不然我现在就打电话问奶奶,或者直接去你家问叔叔阿姨!”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最终,顾畅报出了医院的名字和病房号,声音低哑无力,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推开那扇熟悉的病房门时,浓重的消毒水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扑面而来。顾畅正背对着门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着水,湿润奶奶干裂的嘴唇。奶奶闭着眼,瘦小的身躯陷在白色的病床里,脸色灰败,只有监护仪上跳动的线条证明着生命的顽强。
听到门响,顾畅转过头。看清是安乐时,他眼中瞬间闪过惊讶、慌乱,随即是更深的疲惫和一丝被看穿的狼狈。他直起身,下意识地想挡住奶奶憔悴的病容,动作僵硬。
“你怎么……”顾畅的声音干涩。
安乐没说话,目光越过他,落在奶奶身上,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他轻轻走过去,将手里拎着的水果和营养品放在床头柜上,动作尽量放轻。
“奶奶,我来看您了。”安乐俯下身,声音放得极轻柔。
奶奶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到安乐,吃力地扯出一个微弱的笑容,嘴唇翕动,却没能发出清晰的声音。
“奶奶认得我。”安乐对顾畅说,声音里带着安抚。
顾畅没吭声,只是默默拿起旁边的毛巾,替奶奶擦了擦嘴角溢出的水渍。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但安乐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下浓重的青黑和紧抿的唇线里透出的倔强与绝望。
病房里一时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和窗外隐约的车流声。安乐拉了张凳子坐在顾畅旁边,没有立刻追问,只是安静地陪着。
过了许久,顾畅才哑声开口,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解释:“医生说……靶向药一个疗程……好几万……介入手术……更贵……还不算其他的……”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病床的金属栏杆,“我爸妈……他们……觉得没希望了……钱……是留着给我以后……”
“所以,他们想放弃?”安乐轻声问,心沉甸甸的。
顾畅猛地擡头,眼睛通红,像被激怒的困兽:“那是钱的事吗?那是我奶奶的命!”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可我能怎么办?我打工……我拼命……我赚的那点钱,连个零头都不够!”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身体微微颤抖,像一张绷到极限的弓。
安乐看着他通红的眼眶里强忍着不肯落下的泪水,看着他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有些磨损的旧t恤——这个骄傲又倔强的少年,此刻被现实逼到了绝境,尊严在亲人的生命面前摇摇欲坠。
安乐伸出手,轻轻覆在顾畅紧握的拳头上。顾畅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安乐更用力地按住。
“顾畅,”安乐的声音很轻,却很稳,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看着我。”
顾畅缓缓擡起头,对上安乐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理解和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钱,我有。”安乐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顾畅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安乐接下来的话堵住。
“不是借给你爸妈的,也不是施舍。”安乐的目光紧紧锁住顾畅,带着洞悉一切的认真,“是借给你的,顾畅。”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这笔钱,是借给你顾畅,用来救你奶奶的命。没有任何附加条件,也不需要你现在还。但你要答应我,这笔钱,将来等你有了能力,一定要一分不少地还给我。”
顾畅彻底呆住了,像是没听懂安乐的话。他愣愣地看着安乐,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巨大的震动,还有一丝被小心翼翼捧起的、摇摇欲坠的希望。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终于挣脱了最后的束缚,毫无征兆地冲出通红的眼眶,沿着他紧绷的脸颊,无声地滑落下来,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所有的倔强、自尊、绝望,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的、对生的渴望和对这份救赎的感激涕零。
奶奶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嘴角仿佛勾起一丝极淡、极安心的弧度。窗外,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轻轻贴在窗玻璃上,病房里,只剩下少年沉重的呼吸和泪滴砸落的声响,以及那坚定地传递着支撑力量的手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