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寄出的信

未寄出的信

段泽延一夜未眠。

周雨萌那句“你父亲找我爸谈合作”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他厌恶这种被家族人脉关系裹挟的感觉，更厌恶它波及到了他与姜玧儿之间刚刚萌芽的微妙联系。

第二天，他早早到了教室，将一份还带着温热的豆浆和饭团放在姜玧儿的桌肚里。附上的便签只写了一句话：“谣言不是真的，等我解释。——段”

同学们陆续走进教室。段泽延表面平静地翻着英语书，余光却紧紧锁定在门口。

姜玧儿来了。

她穿着干净的校服，马尾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惯常的平静。她走到座位坐下，伸手进桌肚拿书，指尖触到了那份意外的早餐。她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看到了那张便签。

段泽延屏住呼吸。

姜玧儿看着便签，睫毛轻颤，然后默默将早餐往桌肚深处推了推，拿出早读课本，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一整个上午，她都维持着这种近乎完美的平静。她回答段泽延关于课程的问题，接过他递来的橡皮，甚至在他被老师提问卡壳时，小声提示了正确答案。但她不再看他眼睛，所有的交流都止乎于礼，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段泽延隔绝在外。

午休铃声响起，姜玧儿照例拿出饭盒。段泽延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姜玧儿，”他转过身，郑重地看着她，“能给我五分钟吗？就五分钟。说完我就走，不打扰你吃饭。”

教室里还有几个没去食堂的同学，好奇地望过来。姜玧儿捏着饭盒边缘，点了点头。

他们走到教学楼天台。这里风很大，吹乱了姜玧儿的头发，也吹散了初秋午后的闷热。

“周雨萌的父亲，确实在和我爸谈一个项目。”段泽延开门见山，他决定毫无保留，“她昨天用这个作为借口，要和我单独谈话。我拒绝了，我告诉她，有什么事可以当着你的面说。然后，我明确告诉她，我和她之间除了同学，没有其他可能，也请她停止传播不实信息。”

他语速很快，但字字清晰。

姜玧儿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远处操场的红色跑道上。

“我家里是希望我出国，但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考北大。这是我和你之间…共同的约定，我不会单方面毁约。”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我接近你，问你问题，都不是一时兴起。我是真的…”

“段泽延。”姜玧儿轻声打断他，终于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清水里的琉璃，“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段泽延的心提了起来，这句“谢谢”听起来像是某种礼貌的终结。

“我相信你说的。”她继续说，语气平和，“但是，我们毕竟是不同的。你的世界有很多周雨萌，有很多项目合作，有很多身不由己。而我的世界很简单，只有学习和…考北大。”

她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很轻，带着点自嘲：“我不想卷入太复杂的关系。所以，我们还是…做好同桌吧。”

风卷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的表情温柔而坚定，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清醒和疏离。

段泽延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她，忽然明白了，她不是在赌气，也不是不相信他。她是在害怕，害怕他身后那个她无法掌控的、复杂的世界，害怕那份她自觉无法匹配的差距。

这种认知让他心头一阵刺痛，比被误解更甚。

“我明白了。”他最终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抱歉，给你带来困扰。”

那天之后，他们之间似乎真的回到了“普通同桌”的状态。段泽延不再刻意找话题，姜玧儿也恢复了最初的安静。只是，有些东西终究不一样了。

段泽延开始用一种更沉默的方式“追随”她。

他发现姜玧儿每周三下午会去图书馆角落看半小时的散文集，他便也去，坐在隔着她几张桌子的地方看物理竞赛题。

他注意到她喜欢学校后门那家书店的薄荷味墨水，他便买了好几瓶同款，放在笔袋里，偶尔打开闻一闻那清冽的味道。

他记住了她每次月考各科的成绩，暗暗比较，在自己的弱科上拼命用功，确保总分始终能和她保持在年级排名的同一梯队。

而姜玧儿，也并非毫无波澜。

她发现自己的课桌里偶尔会出现一本她提过想买的绝版习题册，或者一包缓解眼疲劳的蒸汽眼罩，没有署名，但她知道是谁。

她察觉到那个总是飞扬洒脱的段泽延，变得沉静了许多，打球受伤时会默默自己处理伤口，不再像以前那样大张旗鼓地喊疼引人注意。

她甚至无意中看到，他在物理书的扉页上，用极小的字写着一行“北大，约定。”

这些细微的改变，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不易察觉的涟漪。

期中考试前一周的晚自习，姜玧儿收拾书包时，一本淡蓝色的硬壳笔记本从书堆里滑落。那不是她的。

她疑惑地翻开，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里面是段泽延的字迹，记录着一些零碎的思绪，偶尔夹杂着几行像是歌词或者诗的句子。而最新的一页，写着一首简短的小诗，标题是《未命名》：

“想变成你笔下的字迹

栖息于你指尖

想成为你窗外的银杏

落入你视线

沉默是怯懦的注脚

距离是青春的考验

等一个合适的季节

让所有未言说的

都能被听见”

姜玧儿合上笔记本，指尖微微颤抖。她环顾四周，同学们都已离开，教室里空无一人。她应该把本子还给他，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但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