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地大
天大地大
黄孚达不知道最近几天是怎么过的,从收到杨叔死讯的那一刻他就好像听不到周围的声音。躺着的那个人是如此陌生,他绕着来回走,看一眼,两眼,出门站一会,然后再进来看一眼,这是谁,杨叔又在哪。
遗体告别仪式上他眼神空洞,好像在看一场荒唐闹剧。
警号永久封存,警服被穿着火化,遗书半年一封,厚厚的一沓,最近的一封是几天前写的。
………
小孩儿,工作不要太拼,多看看同龄人在干什么,别总把自己拘在那里。你不是飘萍,是自由的鸟,天地很大,不管去哪儿都是你的家。
把我的房子车子都卖了吧,拿上再做点生意,云岛没了就没了,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像什么话。
小安,有空就来看看我。
………
葬礼那天下雪了,天地一片白,干干净净,黄孚达揣着遗书,呆呆望着墓碑上的照片。
杨正平终年52,一生未婚,无儿无女,牺牲于一线。包荣祥当场被抓捕归案,云格也在几天后于机场被捕。
黄孚达去见过云格一次,隔着玻璃,方川站在他身后。云格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看着黄孚达,说:“还以为你离开我会过得很好。”
黄孚达微微笑了一下,“托你们的福。”
方川搭在黄孚达肩上的手紧了紧,低下头,却见黄孚达头上明显又多了些白发,他移开眼,看向窗外,雪早已消了,天空一片晴。
“林夕亭那家酒店不让我出钱,是因为你早打算用那个向我买他的命,是吧。小风的,方川的,杨叔的,你都觉得能用酒店补偿我。你怎么不干脆把我命也拿走,这样省多少事。”
“你总是把这些看得很重。小风是我带大的,我比你更疼他,那只是个意外,是你一直走不出来。”
云格看向自己的手,“我也从没想过让你死。”
黄孚达静静看他,问:“杨馨星呢。”
“送到别人家了,在苏城。”云格把苍白的手放在桌面,习惯性地交叠,“过段时间会有律师找你,你的房子车子也都会再转到你名下。”
黄孚达拂掉肩上的手,垂下眼起身。
“……时间还没到呢。”云格手碰上玻璃,冰凉,他的视线一直追着黄孚达离开,直到门被关上,才缓缓擡眼看了下还站着的方川。
方川手敲敲玻璃,眯眼笑着说:“别看了,再看也不是你的。”
云格淡漠地收回手,“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早该回来了。”
“回去干什么,陪你坐牢吗?”方川居高临下地看他,得意极了,“我和他将来会去国外结婚,到时候给你看看结婚证。云格,你说我那时要去哪找你,牢里?还是坟头。”
云格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
方川看着他的笑,背后发凉,压下心中不安,追出门找黄孚达,可哪还有黄孚达的人影。
他看着空空的走廊,臂弯还搭着黄孚达的大衣,跑出大楼,遍寻不见,天是真的晴,但不是他的晴天。
街上车水马龙,间或响起长长的汽笛声,人行道上杂乱停着共享电动车,旁边不时路过几个拖着行李箱的年轻人,他们带着旅途的疲惫彼此嬉闹,走进仙叶特有的酒店驿站,仙云驿站。
酒店对面墙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落魄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西装,头发凌乱地遮住眼,下巴上还有些青色胡茬。
他已经在这里坐一下午了。
街上人渐渐变少,日头也一点点下去,最后一丝光都从他身上收走时,长椅旁停下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
方川找了整整五天,终于把人找到,心下松了一口气。他清楚黄孚达最近心情不好,各方面状态都不行,正是脆弱的时候,他不想去质问黄孚达最近去哪了,只想抱着他的人回家。
他把那间公寓买下来了,自己的生意也有了起色,讨厌的人在牢里,心爱的人就在眼前,方川觉得人生从没有这么圆满过。
透过车窗看长椅上的人,穿这么少,不知道有没有冻着。下车走到长椅前,弯下腰,抖抖大衣,给黄孚达披上。
“黄孚达,跟我走吧。”
“我养你。”
黄孚达擡起头,一脸的颓败萎靡。他的黄老板完全没了以前的光采,人瘦了一圈,头发也零星白了,刚认识时有多高贵,现在就有多落魄,不由得让方川有些恍惚。
“方川,你帮我个忙。”
“房子车子我都卖掉了,等于向阳病治得差不多,就帮我把钱给他。”
方川心头一紧,云格当时的那个笑不停地在眼前晃,他缓缓蹲下,小心翼翼地问:“你呢。”
“我不在这儿待了。”
方川抓紧黄孚达的手,勉强扯起一个笑,强装镇定,“我说我养你,你和我在一起不行吗,我已经赚了一笔钱了,再等等我好不好。”
“要不……你想去哪儿,我和你一起走,行不行,你等我两天,等我把这边处理完了,我就陪你走。”
黄孚达看着面色僵硬的方川,笑了笑,“方川,其实我一直都不懂你到底喜欢我什么。这张脸吗?你自己看看我现在这副模样,你还喜欢得起来吗?”
方川抱着黄孚达的腰,脸埋进去,沉默许久,“我只给你一个人当过司机,没见过你这样的老板,每天起那么早,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自己看一遍,总是对员工笑,为了个小酒店到处跑。说什么不搞潜规则,不要办公室恋情,其实被人骗着睡了还得带人上山旅游,我是第一次知道别人的衣服能那么暖和,也是第一次在山顶被抱着看日落。那天桂韩为难我,你替我喝酒,光是在包厢就出去吐了两次,回酒店躺在床上脸都是白的。我不理解你,心疼你,慢慢又不知不觉喜欢你,再也离不开你。”
长椅旁的路灯亮了,冷白的光罩在二人身上,天上又开始飘雪,落在头顶,肩上。
方川擡起头仰视他,郑重地说:“黄孚达,我爱你。”
“我一定会一心一意对你好。吃什么穿什么都不用你操心,你只用在家里呆着,我会把最好的都给你。你如果想工作,我就给你在楼下盘个店铺,开什么店都随你,等将来我再赚一点,就还你一个新酒店……所以求求你,不要走。”
雪落满衣袖,又被方川颤抖的身体抖掉,黄孚达把人推开,从长椅上站起来。
“被你喜欢的代价太大了。我一直不懂自己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错,才会被你逼到这种地步。我只是比起和你在一起,有更想做的事而已,我又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