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眼神
白酒姬的病终是压下去了,七日调养未满,第四天她便已能下床。
太医院上下皆道柳棉云手段果决,手稳眼清,连赵太医都私下里摇头感叹,说此女若不是出身卑贱,怕早已是御前大医。可这些话没传出去,宫里风向一向不等人说完。
第五日一早,延禧宫传了话,说顺嫔娘娘要见柳棉云。
柳棉云没推辞,换了干净衣裳,照例备了银针符纸,照时过去。到了殿内,白酒姬正倚在床榻一角,脸色已有血色,眼下没了黑青,看起来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你倒是有些本事。”她开口,语气不咸不淡,瞧不出真意。
柳棉云规矩行礼:“娘娘吉祥。奴婢无他,只愿娘娘无碍。”
“你不恨我?”白酒姬盯着她。
“恨也没用。”柳棉云笑笑,声音淡,“人在宫里,命是最紧要的。”
“你倒挺识趣。”
白酒姬轻哼一声,放下茶盏,忽地道:“你治好了本宫的病,可这病怎么来的,却仍是个疑点。”
“娘娘此言何意?”
“你说你是来治病的,可本宫偏偏记得,病发之前,是你亲手替我按的肩。你说巧不巧?”
柳棉云神情一凛。
她听出来了,白酒姬这不是闲话,是准备拿这事做文章了。
“娘娘,若说奴婢害您,那奴婢为何又救您?”她说得平静,“何况那夜之后,奴婢便进了慎刑司。娘娘既是病中,又怎会不记得?”
白酒姬冷笑:“你一个小宫女,身上本事谁知道哪里来的。若是你早就布了手段,一边害我,一边再来‘救’我,那便说得通了。”
“奴婢无权无势,甚至一夜之间被关进牢狱。若真有那等手段,又何必受这许多苦?”
她声音不高,语气却不软,也不激,像是在讲一桩旁人的事。
白酒姬盯着她,眸光一动没动,屋里一时间陷入诡异的静。
“娘娘若觉得是奴婢害了您,大可请人彻查。”柳棉云抬眼看她,“奴婢不惧审问,也不惧验法,清白与否,一试便知。”
这话一落,白酒姬没接,低头轻轻转动手里的玉环,像在斟酌什么。
柳棉云站在原地没动,神色不卑不亢,目光沉静。
风从窗缝钻入,轻轻撩起帘角,一室沉默仿佛被撕开一条细缝。
白酒姬手指轻敲玉环,没说话。
她坐在那里,背靠锦枕,神色温和,眉眼却冷。她不是没想过,这病是怎么落下的,也不是没听说,宫里早有传言,说柳棉云会奇术,有些邪门。
这些日子,她睡也睡不安,连做梦都梦见那夜她站在自己床前,眼神冰冷,仿佛一瞬间能叫人魂飞魄散。她一醒来,满背冷汗。
“你若真是无辜,那就怪本宫多想了。”她忽然道,语气软下来些许,“可人一旦病过一次,便怕再来第二次。”
柳棉云抬眸望她,神色平静。
“娘娘心里若是有结,奴婢自不能解。但奴婢来此,只是想治病,不想惹是非。”
“你倒真是不争。”白酒姬轻笑,“可惜,这宫里最怕的就是‘不争’。”
正说话间,殿外太监低声禀报:“陛下到了。”
白酒姬神色微顿,眸光一收,片刻之后便恢复了温婉的神情。她抬手扶额,轻声咳了两声,示意嬷嬷帮她坐直些,模样看起来还透着几分病态。
宋墨卿步入殿内,视线一扫,先落在白酒姬身上,随即转向柳棉云。
“病如何?”
白酒姬轻声道:“臣妾已好些,只是近来胸口还有些隐隐闷痛,许是那夜受惊过重。”
“受惊?”宋墨卿挑眉,“谁惊了你?”
白酒姬垂下眼睫,语气微弱:“臣妾……也说不准,只是那夜之后,病来得突然,心头不安,总觉得似乎与人有关。”
宋墨卿未言语,目光随之看向柳棉云。
柳棉云没有回避,只微一欠身:“陛下,奴婢入延禧宫之前,已在慎刑司关押三日。若娘娘之病起于那夜,奴婢当时已无行动之可能。”
白酒姬柔声插话:“可若她事先布下什么邪术,趁人不察……又岂非顺理成章?”
“邪术?”宋墨卿冷笑了一声,“太医院诊不出,你便说是术?那你如今病好了,是不是也该谢她一声神通广大?”
白酒姬脸色一变,刚想开口,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柳棉云站在那里,不悲不喜,似也未打算再多辩一句。
她知道,有时候辩越多,越显得底气不足。她站定的地方,是事实最沉的一角。
宫里流言比刀还快,白酒姬若真下了决心泼这盆水,自己只怕是要被溅得通身腥臭。可她不能退,也不会。
殿中气氛一时僵着,白酒姬垂着眼,不再言语,柳棉云也未开口,整个延禧宫静得有些压人。
宋墨卿站在帘前,指腹轻轻摩挲着衣角,像是在细想什么。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回白酒姬脸上。
“顺嫔身子素弱,宫中事务少理便是。”他语气依旧淡淡的,“再惊,再闷,也得由太医院说个理,不可随意揣测,平添事端。”
白酒姬听出了其中警告的意味,脸色微变,忙道:“皇上教训的是,臣妾胡思乱想了。”
宋墨卿却没再看她,而是转头对柳棉云道:“你先退下吧,太医院那边由秦公公安排。你近日之功,不会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