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八岁的宴明舒对爷爷还算孝顺。因为对爷爷印象不多,没长时间相处过,只大致清楚爷爷不喜欢妈妈,对他也不是很喜欢,常年和大伯住在一起。但距离产生美,再加上爷爷还是长辈,他没多少警惕心。
所以十八岁那年爸爸不在家,让他临时去大伯家里住,他也很听爷爷和大伯的话。大伯家的堂哥吵着要去山村支教锻炼,大伯不愿意,堂哥一意孤行,两人经常闹。那会儿爷爷劝架,劝着劝着就表示让小孩子去锻炼锻炼也不是坏事,宴明舒也应该去锻炼一下。宴明舒毫不设防,还有些新奇,觉得堂哥去的话自己也可以去玩玩。
结果被爷爷送上了去山村的大巴车,在路上颠簸十几个小时后一下车,发现堂哥消失了,在山村支教的只有他自己。
可他的手机、装有身份证的钱包,都在堂哥那里。
想坐大巴车重新回去,司机也不让他进,再加上联系好的山村校长亲自来接,宴明舒好面子又心软,没哭着闹着一定要离开的,跟着校长去村里了。村里只有一所学校,从幼儿园到初中都在这里,老师也是同一批。宴明舒一开始被安排去教小学,但去的路上校长问了下他的成绩,马上拍板让他去教初中。
老师也非常配合,马上把初中的花名册给他,说山里小孩基础差让他不要生气多教几遍。
宴明舒不太能听懂他们的乡音,只会点头说好。
第一天到的太晚,再加上晕车,宴明舒什么东西都没吃,在废弃教室改造出来的寝室里睡了一晚上,床是废弃课桌拼成的,被子是校长借给他的,脏兮兮的,宴明舒不乐意盖,当天晚上被山里的蚊子咬了好几个大包,根本睡不着。
第二天早早起床,没来得及吃早饭,先去带小孩子上早读。
老师先向小孩子介绍了他,然后把花名册给他,比划着示意他点名,认识一下学生。
宴明舒对着花名册,念出第一个名字:“苏林平。”
没人应。身边老师告诉他什么,宴明舒听不明白,以为是自己读音不标准学生听不懂,又重新喊了一遍,还是没人应。这时候老师叫了他一下,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和他解释,他听一半猜一半,意识到是这个小孩根本没来。
略过这个小孩接着点名,其他小孩都在。他就放下花名册,带他们早读。
一个小时的早读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休息时间,小孩从桌洞里掏出自己从家里带的馒头和咸菜,就着学校提供的热水,狼吞虎咽吃起来,吃完就去外面打闹、打扫校园。
校长也来叫宴明舒吃饭,宴明舒第一次吃农家自己蒸的玉米面馒头,暄软好吃,但吃了几口后嗓子眼被喇得疼,他也就不吃了,等着中午大吃一顿。
上了一早上的课,讲得口干舌燥,就等着中午的饭呢,结果最后一节课的最后五分钟,校长来叫他,给他一个饭勺,告诉他老师还要给学生分发午餐。
宴明舒去厨房一看。粗粝发黄的陈米饭、泛黄发黑的凉拌黄瓜、软塌塌的包菜上还有虫孔啃咬过的痕迹,就连唯一的荤菜土豆鸡块,鸡肉上还能看到没拔干净的鸡毛。而背后的厨房环境,到处乱摆的餐具,堆放在角落里发芽的土豆、一边刷碗一边大声说话口水乱喷的厨师……
宴明舒胃里翻涌,头一偏就想吐。但这里是厨房,起码不能在这儿吐,他捂着嘴飞奔去教学楼后面的厕所。
昨天来的时候校长就告诉他这里有厕所,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冲进来直面旱厕,夏天到处乱飞的苍蝇,还有地上蠕动着的白色小虫。
!
就这么一时愣住,小虫朝他蠕动过来。
宴明舒想尖叫,又怕一尖叫就吐出来,只好拼命忍住,飞快冲出来,离得远远的,找了个墙角吐得昏天暗地。
昨天坐车走了一天山路,晕得什么都没吃,今天又是什么都没吃只喝水,吐了一会儿就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呕黄水,宴明舒头昏眼花,去水龙头前漱口洗脸。想再回到教室,结果路过厨房发现学生们正排长队等着盛饭,校长正拼命朝他招手。
宴明舒走过去。
校长不由分说往他手里塞了个海碗,碗里是满满的土豆鸡块。校长满脸淳朴,尽力用普通话告诉他,说他们这里条件不好学生基础也差,但很尊重他,让他多吃点。
宴明舒有些感动。
但实在不敢动这碗说不定沾了别人口水的碗,还有发芽土豆和长毛鸡块,收起来就放到一边。怕校长伤心,他接过其他老师手里的勺子,用给学生盛饭来避免吃饭。
看到他,他们班的学生马上拿着碗跑过来,在他面前排成长队。
宴明舒认真盛饭。
盛着盛着,发现队伍后面几个学生在打架。
具体说来,是他班里的一群学生正在推搡另一个小孩。被推搡的小孩个子瘦小,抱着个凹下去的不锈钢大碗,不管别人怎么推搡,都坚定站在队伍里。几个学生把他围在一起,他愣是跟条小狼一样把几个人都推到,又站回队伍里。
宴明舒加快打饭速度,招呼他们:“你们在干嘛?不要打架!”
推人的几个同学扯着嗓子回答他,但变声器少年声音本来就哑,再加上方言,宴明舒什么都听不懂。
终于,其他学生都得到午饭,端着碗回教室吃饭了。大铁桶里的饭菜都只剩下最后一层,队伍里也只剩下三五个学生。被推搡得满脸汗珠的小孩掏出他的大海碗,坚定递到宴明舒面前。而他身后的学生还在不住的推搡他,叫宴明舒:“老师!不要给他!他都不上学了!不要给他!”
宴明舒听不懂。舀起一勺饭放到小孩碗里,还想给他盛菜时,小孩被推开了。他后面的一个学生挤上来,结结巴巴告诉宴明舒:“不给他!”然后把自己的碗递到宴明舒面前。
这次宴明舒迷迷糊糊听清了些,再看那个被挤到一边的小孩,确实不是自己班里的学生,于是一边给自己班里的学生打饭,一边告诉他:“去你们班的队伍里盛饭。”
但那小孩就是又挤进来了。
自己班里的学生鬼哭狼嚎让宴明舒不要给他饭,宴明舒看着小孩瘦削的脸颊,叹了口气,把自己那碗满满的土豆鸡块倒到了他碗里。
其他学生再次鬼哭狼嚎。
而小孩愣了一下,对宴明舒说了句什么,抱着碗跑走了。
等他走远,宴明舒忽略耳边班级小孩的叽叽喳喳,琢磨他刚刚说什么,想了很久才想到,他在说“谢谢”
中午没吃饭,下午又接着给学生上课。晚上宴明舒饿急眼了,就着咸菜吃了半个馒头。以为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了,没想到这个山村学校居然还有晚自习。
晚自习上到八点,宴明舒嗓子也疼腿也酸,整个人都要报废了。白天被吵得脑子要炸开什么都想不了,晚上躺在桌板拼成的小床上,一边赶蚊子一边看着窗外的星空,无声掉眼泪,决定给爸爸打电话,让他找人把自己接回去。
但爸爸出门在外换了国外的电话卡,他用校长室的座机打了好几个电话过去,怎么都没人接。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宴明舒在绝望和疲惫中睡过去。
第二天又是辅导学生早读、上一上午的课。
中午他接着给学生盛饭。
昨天被推搡的那个小孩又来了,依旧是站在队伍里,被其他学生推搡。
宴明舒昨天和今天在学校里找了找,确实没看到这个小孩,觉得有点奇怪,就多看了几眼。小孩被推得一个踉跄,注意到他的视线,仰头看过来。
看人被发现,宴明舒对小孩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