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不知春
岁岁不知春
向舟衍的效率很快,没过几天就有了封赏的圣旨。
除了年底朝廷文武官员职务考核的升降,还发布了两卷《告慰群英书》张贴在临安各处。
卷一是群英名册,除生卒年哪里人的基本信息完,还记载了册中人的身后名。行文赞誉他们的功绩,现将骸骨贡于弘福寺,诵经七日护送回桑梓之地以官礼安葬,官府应命保障亡者家属的后续生活。
卷二是北相牺牲的人的名册,并陈述了逝者在东垣行动中做出的贡献。赠予北相女王洪宣国礼,感念北相危难时期的鼎力相助,承诺洪宣与北相永结邦交,永不开战,互通有无。逝者骸骨同奉于弘福寺,焚香诵经,七日之后遣使护送回北相。
布告当日,白禾也在府内收到这两卷书。她将韫眠叫了过来,将一卷文章交给她,并且转述了那日她和向舟衍说的话。
韫眠听罢,叹了口气。群英堂的实力太强,倘若他们从未让朝廷之人知晓内部情况尚可以安然度日,有朝一日天下安稳,那他们这股挂靠在昭玉王名下却又不受朝廷支配的江湖组织就是心腹大患,上面之人不会允许有不受中央控制的强大组织出现。现在自行解散还能保堂内众人,他日朝廷发难则性命危矣。
洪宣再无外患,新政的实行也必将国泰民安,已经到时候了。
韫眠将文章收下便走了,几个时辰之后临安群英堂大堂内多了一张陈情表,同时这张由堂主蓝风手书的文章也通过群英堂的情报机关发往各处,北相群英堂的人也一并被召回。
“群英堂之立,幸有诸杰不遗余力。四载风雨同舟,承蒙诸位无疑虑。然吾因一己私欲,致群英堂精锐尽丧,昔日左右手足,只余荒坟累累。日夜思之,既负所托,愧对逝者,更无颜面对诸贤。
现千帆过尽,海晏河清,以英雄之名,不愁前路无知己。今具表自述,感念恩德,放还归乡。可自食其力、怀归处者,尽数离去。前路漫漫,惟愿顺遂无虞,江湖再见。”
同时堂内也张出告示,离去的人都可领走十两银子,堂内之物除私人物品外俱不可带走,限三日之内离去。
众人在堂内徘徊许久,终不见堂主出现,才陆续散去。
三日之后,由摄政王亲自带人,从群英堂内搬走许多东西,各地的官府也奉命派兵将分部所在之处的东西搬走,重兵押送回京城。
群英堂更名怀英堂,名震一时的群英堂至此消失。
七天已过,朝廷组织的起灵军与北上的护灵使团绕城三圈,而后由皇帝、怀玉长公主、丞相、摄政王、昭玉王亲送至城门。
持节使团出发北上,起灵军分成无数支小队伍去往洪宣各处。
白禾身着白衣,与向舟衍并排站在丞相身后,暗黄的纸钱在寒风中扬扬洒洒,直至送灵的队伍消失在视线里。
白禾在去往东垣之前,小花答应帮她最后一次。她救出静姝后,会强行剥离系统,趁系统修复bug的时间,把权限转到她身边的人身上,所以静姝能使用她事先给他们的准备的地下河图纸以及只有未来才有的探险装备。bug修复的时间是以她的意志力为能量,她坚持得越久,静姝携带系统力量的时间会越长。
强行剥离系统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修复之后的系统再也不会与她绑定,她将被系统抹杀,永远留在这里。
其实这些她都不是很在乎了。
只是代价远不止如此,她身边所有人都死了。柳婳死了,纪敛也死了,晴儿,他们都死了,他们就死在她眼前,残肢落在她的周围,尸体倒在她的身侧,温热的鲜血溅在她的脸上、手上。
在梦里,她怎么也洗不干净。
每当闭上眼,她总是能看见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群英堂五杰,二死一重伤,是她害死了他们。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她还会做出如此选择吗?大抵是不会了。她的一辈子好像总是在后悔,后悔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上错了学校,做错了选择……可是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有些过错一辈子都再难有弥补的机会。
小花说的是对的,她太天真了,天真到近乎自大狂妄。
她携带先进文明来到这里,她每煽动一次翅膀,就会在另一个地方引起一场飓风。这种未知的改变凌驾在所有人的头上,深不可测。她妄想改变别人的命运,逆天改命怎么会不付出代价呢?
她太蠢了,以为自己只要足够小心,足够谨慎,做足万全准备就会把代价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可是世上哪有人能算无遗策,算尽天地。到头来,就连最小的代价都是她远远承受不了的。
在文明的规律里,一个遗憾只能用另一个遗憾来弥补。
前来送行的百官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城门前,有冰凉的东西贴着她的脸颊落下来,她擡起头,越来越多的雪花至苍穹而下。
从未过有过霜冻的临安城,竟在今年飘起了大雪。
她感觉自己好累,随即闭上了眼睛。
……
自城门那日白禾晕倒在地,一连半个月都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她的眼前总是出现一大片暗红,耳边总是能听见好多人的呓语。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尚在人间。
昭玉王府难得热闹,进出的人都比以前多上许多,只是每一个来的人,都面色沉重。
皇宫派来的御医一直候在别院里,对她的情况都束手无策。
扶光快马加鞭从春城赶来,直入王府。
搭完脉后面色更为沉重,摇摇头说:“她心力枯竭,只能用参汤吊着一口气,生死在她一念之间,她自己不想活,谁也救不了她。”
屋里的人面色更加煞白,白觉又跑出去了,说他看了那么多书,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静姝紧握韫眠的手,险些要站不住:“她前些日子不是好多了吗?怎么会这样!”
韫眠屏退了屋子里的人,只留下银主和兰苕照看。
静姝和韫眠又陪了白禾一会儿,韫眠才扶着她离开。走到院门口,韫眠良久才叹道:“她从来没有原谅自己,认为所有人的死都是自己的错。自从她九死一生回来后,就已经没有心气了。”
静姝脸上布满了泪痕,声音嘶哑道:“那是我的过错,该全部应在我身上,小禾她何故如此苛责自己,上天要罚就罚我,别报应在小禾身上。”
韫眠摇摇头,拍拍她的肩头:“你们都没有错,只愿当时世道不公,所有人都身不由己。”
……
之后的时间,白觉寸步不离地守在白禾的床前,不吃不喝也不动弹,多少人来劝也没用,就望着白禾沉睡的脸发呆。
白觉想,阿姐这么多年都没有变,他早已高过阿姐许多,可是阿姐对他一如儿时那般,从未和他红过脸。
在记忆里,阿姐会偷懒,会不甚淑女地大笑,会不停地吃东西,会使坏,也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可是从未像近两年一样睡得多,一年到头鲜有清醒的时候。
可是她又觉得阿姐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睡梦里都蹙着眉头,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学会假装轻松,她在想什么,别人不问她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