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玉笛春风(下)
邪门的铁莲子恰好紧紧吸附在琴弦上,重三叠四,一摞一摞的,沈叔伦右手立在门户外,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完成右手回转、抠下铁莲子和扭动琴弦发射暗器这一连串动作,奇兵就此被废。
张择端必定不会知道琴弦是发射暗器的机关,只能说是机缘巧合,天助翰林。
这种危急情况从未在沈叔伦身上发生过,大惊之下,他本能地放开铁琵琶,朝后倒跃,躲过了那几乎无可闪避的剑锋。
但是一招之下,大名鼎鼎的镇江梦溪园“八弦琵琶”沈三爷,居然被对手夺了琵琶,这口气如何咽得下?要是被人传扬出去,他沈叔伦还能在江湖上混么?
张择端一招占先,招招占先,不容沈叔伦有任何思量和喘息的机会,一柄软剑白蛇狂舞,在沈叔伦周围一丈开外上下左右不住游走。
剑尖发散出两道青白色的光芒,邪魅妖冶伸缩不定,如同毒蛇吐信,渐渐地“信子”快要舔到沈叔伦的前胸大穴。
突然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股白烟,破空而过,一先一后直奔张择端的双眼。
他正自施展白蛇剑法,全神贯注地盯牢沈叔伦任脉上的三大穴位:天突穴、华盖穴和巨阙穴,剑尖紧随眼神而动,只待对手护身真气稍减,便即下手以剑气凌空点穴,哪里敢眨一下半下眼睛?
少顷,他便觉得眼里湿润温热,黏黏糊糊,一股腥臭味兜头遮脸,弥漫开来,令人几欲作呕。
双眼内的异物感越来越强烈,初时似是许多细小的沙粒,膈应得眼里无比难受。
他实在忍不住,扭动脸部肌肉试图将沙粒挤出眼睛,结果只流出来几滴粘稠的绿白色脓液,腥臭气味愈发浓郁了。
过得片刻,他觉得眼眶内又麻又酥,奇痒难瘙,眼皮底下此起彼伏,有物蠢蠢欲动,那些“沙粒”竟然活了过来,在眼睛里四处游走,不时有数根细线也似的物事挡住眼珠子,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了。
张择端汗毛倒竖,饶是他艺高人胆大,久经风雨,多见世面,此时也已惊骇得脚手软。
他晃眼瞥见对面的沈叔伦一脸惊恐,魂不附体,像是瞧见了妖魔鬼怪一般,张择端忍不住回头一看,他身后除了苍翠松柏、嶙峋山石和圆鼎状、巨大的宝盖石,再也没有其他什么了啊!
他蓦地明白,原来沈叔伦瞧的是他的脸,正是在他那张脸上瞧见了魔鬼。
顿时心下一凉,便在此刻,他觉得眼眶和脸颊上一阵麻痒,不禁打了个寒颤,全身毛骨悚然,似乎有什么活物一拱一拱地从眼睛里爬出来,在脸上蜿蜒游走。
沈叔伦实在支撑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汤汤水水溅满了蜀丝长袍的前襟,江南武林豪门、世家贵公子的形象荡然无存。
此时的张择端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白蛇剑、什么凌空打穴,伸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抓了一把,眼睛凑近细看,只听得一声惊恐万状的尖叫。
“哐当”,白蛇剑脱手坠地,他自己也爬在地上不住呕吐起来。
十来条细长的线虫在张择端手掌里纠结成团,不住扭动,线虫呈乳白色,像极了粉丝,约二三寸长,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犹看得见线虫身体上有隐隐的血丝。
线虫掉落在地,像蚯蚓一般伸缩扭动,一曲一拱,四散开来,所过之处,留下一条绿白色脓液痕迹。
山风袭来,松涛阵阵,忽听得天梯“二仙护道”处传来李若虚的尖叫声,像是小姑娘突然踩到了毒蛇或者蜈蚣。
似李若虚这般文武双全的名门正派当家人,别说是尖叫了,就是被凌迟处死,也绝对不会哼上一哼,这不是痛不痛的问题,而是英雄气概和青史留名的问题。
此刻这位仙风道骨、长须飘飘庐山主人的声声尖叫,居然透着哭音了,当真诡异。
“李院长、张翰林,三神教给二位大人先陪个不是。本教的镇教之宝‘玉笛散春风’头一次在中原使用,难免水土不服,剂量或有差池,令二位多受了些苦楚。”
一个端庄凝厚的声音从松林里传出,夏无极缓缓现身,只见她峨冠博带,左手倒背身后,右手轻轻摇动一柄木兰象牙拂尘,神态优雅大气。
香炉峰半山腰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口号声:
“礼敬三神!”
“一拜仁神孔子,二拜信神孟子,三拜忠神关云长”
“礼敬三神!仁、信、忠!人间正道!江山社稷无恙!万物苍生平安!”
三神教四司马中的三位王中庸、刘论语和齐孟子分别手执“仁”“信”“忠”三面锦旗,屏立于夏无极的身后。
大司马陈大学双手捧着一支玉笛,恭恭敬敬地站下首。
教众的口号声在群山间往来回荡、连绵不绝,似有千军万马一般,一时间,竟把香炉峰瀑布飞流直下的轰鸣水声压了下去。
三神教的镇教之宝“玉笛散春风”,实则是一种独一无二的蛊毒:无量山眼线虫,无量山位于大理国南部边境,山高林密,瘴气恶浊,蛊毒丛生,这里生长有一种白猿,眼线虫便寄生在白猿的眼里。
三神教精心培育驯化多年,眼线虫如今可在人的眼睛里加速生长和繁殖。
在体外环境下,眼线虫蜷曲干缩成细小的沙粒状,进入蛰伏态,称之为“眼沙”。
数十上百粒白色“眼沙”装入特制的玉笛,实则是一支大号的暗器吹管,吹入敌人的眼睛。
“眼沙”一进入眼睛这适宜的生长环境,立即吸取水分和养料,伸展身体恢复到正常状态,并分泌出绿白色液体准备进入繁殖态。
“玉笛”代表大号吹管,“春风”指的是“眼沙”,“散”自然就是“吹”这个动作了。
“玉笛散春风”蛊毒从未在实战中使用过,更未见诸于文字记载,自以为饱览各派武功典籍的沈茱萸想必也是闻所未闻,是以夏无极并未出手,只嘴巴吹了两口气,白鹿洞书院院长李若虚和前朝翰林张择端,便惊声尖叫如同小姑娘一般,随即倒也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