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愿言思伯(一)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第95章愿言思伯(一)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他略微顿了顿,擡眼看向公主,目光清明透亮:“殿下曾经说过,女儿家之间的情谊,一旦真心相付,反倒比男女之情更为恒久坚韧。臣信殿下此言非虚。更何况,若非殿下在陛下面前巧施障眼之法,以和离之事转移陛下的注意,以陛下之明察,又岂会不对祝昭的死因深究到底?”
他所言句句清晰,逻辑分明,抽丝剥茧。
平康公主看着他,一时竟忘了言语。
他直起身,依旧跪着:“臣此残生,已无大志。若殿下不弃,但有所命,臣万死不辞,任凭差遣。”
这是一个心如死灰之人所能付出的最为沉重的报答。
他以他仅剩的所有,答谢她给予他挚爱之人的自由。
平康公主彻底怔在原地,袁琢话语犹在耳畔。
她原以为自己对袁琢的心思已看得分明,她原以为他这样的人对祝昭就算再好,也不过逢场作戏,直至此刻,她才骤然惊觉自己好似大大低估了眼前这个人的心意。
他好像自答应祝昭放她回濯陵以来就真的愿意将自身的安危、前程、乃至余生都置之度外了。
原来,他并非是诓骗祝昭,而是早已抱定了必死的觉悟,以自身为祭,换取她的海阔天空。
女儿间的情谊恒久,男女间的情谊动人。
二者皆令人动容。
平康公主望着袁琢,心中那点复杂的惊动渐渐沉淀下来,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她想,祝昭的命,可真是好啊。
思及此处之时,她无半分忌忮,只余一片澄澈的怅惘与淡淡的羡慕。
她羡慕祝昭能在重重枷锁之中真切地遇到一个肯为她将自身焚毁,铺就生路的人。
而她自已呢?
她的姻缘,从一开始便是政治棋盘上最显眼的那枚棋子,孙湛与她,不过是权力联姻下光鲜亮丽的傀儡,彼此算计,同床异梦,不得安宁。何曾有过半分真心?半分托付?更遑论这般不计生死又倾其所有的情意。
她的男女情谊是时刻尖锐又清晰的痛楚。
但她随即又将这情绪按了下去,只是微微侧过了脸,望着亭外一整片枯败的荷塘,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她终究还是要回到她锦绣牢笼里去,继续去做她的平康公主,继续去让更多的祝昭挣脱出去,去见识天地浩大,去见识别样可能。
因为这就是她选的命。
她回首看着跪在冰冷地上的缟素,唇瓣微动:“你先起来吧。”
寒风卷过,吹得亭角铜铃轻响。
细微,紧凑,深入人心。
她又沉默了片刻,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袁琢和祝昭,他俩可真像啊。
那日在公主府水亭之上,祝昭跪求,求她应允一事。
“祝昭斗胆,求殿下在无碍自身的范围内,竭尽全力对中郎将施以援手。”
这是很得体,又很重的嘱托。
祝昭求她救他,他谢她救了祝昭。
他俩可真像啊。
她再次妄想远方,恍惚间,她好似看到那个曾笑着与她分食冰碗的明媚女子。
这座皇城困住的又何止袁琢一人。
她心头蓦地一酸,另一种更沉痛的无力感漫上心头,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更远处的宫阙飞檐,声音染上了一层遥远的怅惘:“说起来......这湖心亭,本宫幼时常同福乐来这里玩。”
她顿了顿,说着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的回忆:“那时候,她总拉着我,在这九曲回廊里追跑,或是趴在栏杆边喂鱼,一待就是大半日。”
“后来的事你是知道的,她走了,去了西逻和亲。”
“然后,就死在了那里。”
风穿过亭子,卷起她华贵的衣摆,却吹不走话语里沉重如山的悲哀。
一个鲜活的身影曾在这亭中欢笑嬉闹,最终却湮灭于遥远异乡,成为政治权衡下一个苍白的注脚。
“袁听之,你可知父皇当年为何独独选中福乐远嫁西逻?”
袁琢沉默着,没有回答。
深宫中的抉择,背后往往是冰冷的权衡与算计,他心知肚明。
平康公主并未真的期待他的答案,她更像是自言自语,声音飘忽:“因为她年轻,因为她貌美。”
脱口而出的话,带着她近乎本能的嘲讽,在她父皇眼中这就是宫闱之中女子最常见的也最易被利用的价值。
就像萧桓将祝昭赏赐给袁琢,也是看重了她这方面的价值。
“父皇将祝昭许配给你,无外乎也是为此。”
“可这就是她们全部的价值吗?她们只是以色侍人之辈吗?令人折服的难道不该是她们的积极勇敢自信吗?样貌于她们而言,不该只是点缀而已吗?”
“我总觉得福乐就像是夏日里的凌霄花,攀援而上,开得那热烈绚烂,毫无保留,仿佛要将所有的生命力都在一瞬间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