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英雄
第580章英雄
1643年9月24日,隆安县(今温哥华岛悉尼市)。
窗外传来港口隐隐的汽笛声和海鸥的鸣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初秋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房间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毛发禄躺在柔软洁净的床铺上,盯着天花板上质朴的松木纹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棉被细腻的纹理,依旧有种恍然如梦的不真实感。
一个月了,从硝烟弥漫的新西班牙(墨西哥)回到这宁静祥和的永宁湾,再从渝州(今旧金山)一路北上,在各个城镇受到英雄般的欢迎,他始终觉得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
“毛兄弟,醒了?”同屋的海军英雄,炮术能手赵二河一边对着镜子整理着崭新笔挺的军服领口,一边笑着招呼,“快起来吧,今天虽说没有报告会,但县长安排了午宴,下午还要去新兵营看看。咱们现在可是‘军中楷模’,得有个精神样子。”
“哎,就来。”毛发禄应了一声,坐起身。
触手所及的不再是冰冷潮湿的战壕泥壁,也不是粗糙的行军毯,而是干燥温暖的棉被。
房间里窗明几净,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
这与阿卡普尔科那条“山羊路”上的挣扎,与圣玛丽炮台的血腥混战,墨西哥内陆的奔袭扫荡,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穿戴整齐,依旧是那身引以为傲的陆军制服,只是肩章上多了两道银线,胸前的三枚战斗勋章被他擦得锃亮。
推开房门,九月底的隆安县,空气清新中带着一丝寒意,远处郁郁葱葱的云杉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港湾里碧波荡漾,帆影点点。
这里没有硝烟,没有死亡的气息,只有和平的繁荣。
他们一行八名战斗英雄,在两个总参谋部的军官带领下,乘坐两辆敞篷马车,缓缓行驶在隆安县的青石街道上。
沿街的小城居民看到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投来敬佩和热切的目光,不时有人上前打招呼。
甚至还有胆大的孩子跟在马车后面奔跑,并不时地发出激动的呼喊声,眼中满是憧憬。
“看,那就是在阿卡普尔科第一个冲进炮台的毛英雄!”
“听说他一个人就干掉了好几个西班牙鬼子!”
“我长大了也要像他们一样,当兵报国!”
听着这些议论,毛发禄脸上有些发烫,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罗大奎班长,那个总骂他“毛崽”的山东汉子。
如果班长还活着,此刻享受这荣耀的,应该是他才对。
还有那些倒在异乡的弟兄,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可他们永远沉默在了陌生的土地上。
“怎么了,毛兄弟?看你心事重重的。”旁边一位陆军同僚,以掷弹勇猛著称的王永福笑着碰了碰他的胳膊。
毛发禄摇摇头,嘴角带着一丝苦笑:“没啥。我在想……咱们真的是英雄吗?我总觉得,咱们只是运气好,活着回来了。真正该站在这里的,是我的班长,是二蛋,是黑娃他们……”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郁。
阿卡普尔科那个西班牙士兵临死前惊恐的蓝色眼睛,罗大奎胸口汩汩冒血倒下的身影,库埃纳瓦卡城头他插旗时手臂的酸麻,一座又一座西班牙城镇燃起的烽火……这些画面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和周围的赞誉而模糊,反而在某些独处的时刻,愈发清晰。
王永福脸上的嬉笑收敛了些,他拍了拍毛发禄的肩膀,力道依然很大:“毛崽,这话在理,也不在理。死了的弟兄,是英雄,没错。国家会记得他们,咱们这些人更要记得。”
“但活着的,把仗打赢了,把咱们新华的威风打出来了,也是英雄。你以为上面选咱们出来巡讲,光是让咱们风光?那是要让老百姓知道,咱们的兵是咋打仗的,咱们的国家是咋保卫父老乡亲的!这叫……对,鼓舞士气!”
他望向街道两旁朝他们挥手致意的民众,继续说道:“是啊,咱们运气好都活下来了。但咱们就得替那些死去的战友把没活完的日子,活出个样子来。这荣誉,不是咱一个人的,是咱们整个营,整个军队,更是所有战死弟兄的。咱们戴着它,就得对得起它。”
这话像重锤一样敲在毛发禄的心上。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懵懂参军、只为混口饭吃、有点贪财怕死的“毛崽”了。
那份荣誉,扛在肩膀上沉甸甸的,不仅是一枚枚勋章,更是一份责任。
王永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再说了,咱们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番立功受赏,咱们都获准去陆军学堂免试就读。那可是天大的造化!你晓得不,陆军学堂每年仅招收五十名学员,那可是万里挑一。”
他凑近了些:“咱们当兵吃粮,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图啥?不就图个前程,图个光宗耀祖吗?你想想,你老毛家祖坟冒青烟了才会出你这么一个!”
前程?
光宗耀祖?
毛发禄下意识地将手心里那枚从墨西哥带回来的银比索攥紧了。
是的,这是他当初参军时最朴素的愿望。
赚军饷,立战功,最好能当个小军官,让自己过上好日子,最好是让自己能娶上一房媳妇,延续香火。
可现在,这些东西似乎都已经触手可及,甚至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想象。
免试进入新洲陆军学校!
这意味着他将脱离士兵的行列,踏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军官……他脑海中浮现出营长、连长的身影,他们决策、指挥,背负着更多人的生死。
而自己,一个曾经只知道跟着班长冲锋、凭着血勇厮杀的普通一兵,能行吗?
“我知道,可是……”毛发禄深吸了一口气,初秋的凉意沁入肺腑,“可是我觉得……有点不真实。以前在班里,班长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现在,突然要我自己去想、去学怎么带兵了……”
“谁生下来就会当官?”王永福不以为然,“学呗!你小子机灵,打仗不怕死,这就够了底子。到了学堂,好好学,将来带出一个比你们罗班长还厉害的一个排,一个连!那才是对得起罗班长,对得起死去的弟兄!”
对得起死去的弟兄……这句话像一道光,瞬间刺破了毛发禄心中的些许迷茫。
是啊,活着的人,承载着逝者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