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降临日
少顷,二人装作若无其事地从楼上下来。梁旬易喝了口凉茶,将红润的嘴唇打湿。高绪如戴上面具后,霍燕青又为他修补了一些瑕疵,让面具边缘和皮肤严丝合缝地接在一起。乔装事毕,高绪如和梅稷站在一起,两者简直就是一对孪生兄弟,足以以假乱真。高绪如穿好浅色的上衣,再问郦鄞和狄津俐借了两条红丝巾。
“绑匪会让我们去某个地方,一小时后又让我们去另一个地方,接下来还有第三、第四、第五个地方,总之他会让我们在大街小巷里奔来跑去,目的是确认没有人跟踪。”高绪如为梁旬易穿上缝有隐藏式防弹衣的衬衫,“他想让我们去哪,我们就得去哪,这事不能胡来。今晚可能会很漫长,我们也许会在凌晨时分空无一人的城市里不停地兜圈子。”
“如果他们拿了钱之后也拒不放人或者还给我们一具尸体怎么办?”
“像他们这种职业团伙,是要靠信誉办事才能干得长久的。”高绪如说,“以我的经验看,处心积虑布置这么久,不可能撕票。但如果他们蛮不讲理,我就会找到他们,然后杀光他们。”
梁旬易平静地看着他,知道他言出必行。两人没再说话,梁旬易别好衬衫两襟的珍珠纽扣,摸了摸正中间的那颗——白桦叶胸针被巧妙地缝进衬衫内里,只把珍珠露在外面充当纽扣。
打整好衣着,高绪如将丝巾绑在各自的左手臂上,阿尔贝在这时走进门厅,宣布钱袋已装车完毕,汽车也加满了油。梁旬易撩开帘幔往外看去,见日影已经变成了浓稠的橡果色,参天的老槭树披上丹衣华服,屹立在幽暗的暮光之中。檐下,荚迷的红果宛似一串串璎珞。一只山雀感觉到夜幕将临的凉意,在远处绮丽多彩的果园里千回百转地啼唱。
“这是给你路上用的预付费手机。”霍燕青把电话递给高绪如,“里面装了一个简易的变声器,是根据梅先生的声线做的,可能不那么完美,但聊胜于无。”
高绪如用这台手机给梁旬易打了一个电话,让语言专家测试了声音的相似度,结果马马虎虎。为了少露马脚,高绪如事先给梅稷通了个气:“等会儿绑匪八成要和你说话,你就装作喉咙不舒服,少讲几句,别让他们听出你真正的声音。”
这次塔塔不再言而无信,日落后电话铃按时响起。绑匪打的是梅稷的旧手机卡,他似乎还不知道这张卡已经被插在梁旬易家的会客厅里。梅稷猛吸了一口气,拿起震动的手机放在耳边,高绪如将一张写有“慢一点,深呼吸”的纸条递给了他。塔塔在电话里的声音隐隐有些激动,就像迫不及待地想要拆生日礼物的孩子:“你在哪?”
梅稷尽量表现得冷静自持,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含含糊糊地照着平板上的台词念给塔塔听:“我在家里换衣服,准备上路了。”
“不错。你的声音怎么了?”
“我最近感冒了,喉咙不舒服。”
塔塔看似十分轻易地接受了这个理由,没多过问:“今晚你是梁旬易的司机对吧,我要和你过一遍细节。开的什么车子?”
“一辆二手的白色老款英菲尼迪。”
“你用什么电话?号码告诉我。”
梅稷愣了一下,然后歪着脑袋和脖子架住手机,从高绪如手里接过纸条,将预付费手机的号码念给塔塔听。完事后,塔塔又让他重复了一遍,才说:“很好,十分钟后出发,用50码的速度沿寇伦恩路往北开,到第五大街和马西诺路的交叉口,降下全部车窗,绕大花坛旋转两圈。按照我说的办,不许擅自变更路线。我的人会监视你们,如有异动,等着给孩子收尸。”
“我喜欢你的计划。”梅稷惊愕地照着平板上给出的台词念道,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拍绑匪的马屁。
听到这话后,塔塔似乎极为受用,语调也上扬了些,大概觉得这事十拿九稳,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十分钟后开车出门,保持联系。”
接着电话便挂断了,梅稷这才如梦初醒般呼出一口憋在肺里的气,颤抖着发软的手将手机放回桌上:“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计划。”
“这只是说给绑匪听的,是人都喜欢听好话。把他们捧得高高的,可以消除他们的焦虑感,办事时就能少出点乱子。”高绪如起身离开座椅,拎起外套挂在手上,“郦鄞,你和虞恭裕待在家里守着电话,如果交赎金的路上发生不测,我就会联系你。赖仲舒负责家里的安保,盯死外围监控,别让媒体有可乘之机。时候不早了,准备一下,我们出发。”
几人走到亮起明灯的客厅里,细致入微地检查了一遍着装是否符合塔塔提出的要求。梁旬易按了按胸前的珍珠,高绪如腰上的蜂鸣器立即震动起来,电脑上也出现了红色的定位点。临了,赖仲舒推着梁旬易走出金色的门厅,外面凉飕飕的秋夜显现出无精打采的温暾之态,黛蓝的天幕徐徐垂下,猎户星和英仙星正缓缓划过大地的上空。
装满赎金的旅行包分别放在车后座和后备箱里,启程前,高绪如将包链拉开露出里面的纸币,举起相机拍照留证。他悄悄在驾驶座和副驾驶的座椅底下各塞了两把手枪,以备不时之需。
晚上6点44分,白色的英菲尼迪驶出了庭院大门,沿落满黄叶的公路下山。他们在门禁前停下来等待放行,高绪如扭头看了眼岗亭里的值班警卫,发现对方是个生面孔,一直意味不明地盯着这边。他没和那人有过多眼神接触,等横杆抬起后就轻踏油门开了出去。
按照塔塔的指示,高绪如将车速稳稳控制在50码,随车流向北行驶。城市的灯光把天色照得更黑,而夜晚才刚刚开始。梁旬易一直目视前方,忽然轻声问:“绑架案都喜欢在夜里交赎金?”
“没有这个说法。”高绪如回答,一边留心着各个方向的动静,“什么时候交、怎么去交全凭绑匪的喜好,他们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梁旬易嗯了一声,然后闭口不言了。车子在同一条路上行驶了大约十分钟,车厢里响起了预付费手机单调的默认铃声。电话接通后,高绪如听见塔塔问:“你是在向北开吗?”
“是的。”高绪如低咳了一声后才回答。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这莫名其妙的停顿让高绪如一下子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方向盘——莫非塔塔耳力如神,这就识破了他们的以桃代李之计?他和梁旬易对视了一眼,两人的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车子还在继续向前奔驰,街灯亮得叫人难以忍耐,公交站的香槟广告牌上印着一个花容月貌的金发女郎,朝着路人露出闪闪发光的牙齿。
不过塔塔很快就让他们知道这担心是多余的:“现在掉头往南开。”
高绪如松了口气,立即踩住刹车,看到前边的绿化带里正好有个掉头标志。这个巧合令梁旬易不禁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回头望了眼后车。精准发布的指令表明塔塔事先做过周密安排,并且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而监视他们的小尾巴十有八九就混在后面不计其数的汽车中。
“现在是往南开了吗?”
“是的。”
塔塔继续发号施令:“开到第二个红绿灯路口,左转,直行到梅津饭店。你单独下车,空手去饭店前台,以‘来自天鹅城的肯先生’登记入住。会有人给你下一步指示。五分钟内办成。”
“好吧,你能再说一遍吗?”
“按我说的做,就能再见到孩子,否则后果自负。”
电话沉寂下去,英菲尼迪也驶过了第一个路口的停止线。梁旬易问:“他之前不是说去大花坛吗?”
“临时变卦很常见,他们有很多套备用方案。也许现在大花坛那里正好有警察在巡逻,绑匪见势不妙就改变主意了。”
他们在第二个路口稍等了半分钟,然后左转进入29号大街,开始寻找挂着“梅津”字样的招牌。这条街临近居民区,市井气息要比别处浓厚些,到处都张灯结彩,彩色的气球在摩肩接踵的人潮上空漂浮,犹如腾腾雾气。高绪如无心欣赏窗外五光十色的街景,开着车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穿行,为了赶时间而不得不用刺耳的喇叭声驱赶挡在车前的行人。
蓦地,一座庞大的花车出现在视野里,立在车上的是披着黄金衣饰的圣母像。细烛斜插在圣母飘扬的衣袂上,烛光汇成明黄色的河流。身着圣衣的神父和辅祭跟在花车后面亦步亦趋,乐队奏响了风琴,光华四射的街道上响彻着教徒们绕梁不绝的唱经声,在为世人洒下祝福。梁旬易的思维突然从绑架案中抽离出来,惊奇道:“今天是降临日,是圣母显灵的日子。”
花车挡住了英菲尼迪的去路,高绪如只好在拥挤的人流中刹住车,车玻璃上倒映着随风摇曳的烛火。他仰起头观望威严的圣像,为之深深震撼,神圣的节日似乎在默示他们该何去何从。
“把窗户摇下来!”有个交警在外面粗声粗气地命令他们,攥起拳头砰砰地敲击车窗,“快点儿!”
高绪如降下了窗户,警察伛着腰往里一看,扯开嗓门说:“恭喜你,先生,你的车头撞到低音风琴手了。”
“我必须穿过游行队伍,麻烦警官帮我们清一条路出来。”
“说什么呢,我又不是直升机。掉头走57街,那条路上没有拥堵。”
“我要在一分钟内赶到梅津饭店,否则我老板的儿子就要死于非命,而这都是因为你。”高绪如盯着交警,故意加重了语气恫吓他,“都是因为你。”
他们交谈时,一辆跟踪来的杜卡迪摩托车停在车子后面五十米的地方,骑手把头盔的目镜滑上去,说:“他在和条子讲话,怎么应付?”
耳机传来头头的声音:“有点耐心,静观其变。”
高绪如拿腔作势的一席话让交警心生疑惑,他求证似的趴低身体看向副驾驶,认出了一张近日来民众津津乐道的脸,顿时骇然大惊。见状,高绪如在旁给他大敲边鼓:“一个孩子生命垂危,所以警官,你可以顺手救他一命,也可以见死不救。”
警察扫了他俩几眼,退到一旁,朝同伴呼喝一声,将缓慢行进的花车队伍拦住。人群让出了一条车道,两个骑警在前面开路,将他们领送到梅津饭店门口。骑警停稳摩托,走下来敲了敲高绪如旁边的窗户,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这时电话又响了,打第二声铃时高绪如按了接听键。塔塔先开口,他很紧张,声音有点颤抖。
“马上把他们打发走。”塔塔颐指气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