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爱与光阴一同流淌 - 世事难料 - 秦世溟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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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爱与光阴一同流淌

壁炉里生着火,暖气源源不断地从暗红色的炉膛传到气氛静穆的小会客室,火舌在木炭上温和地腾跃,雪白的台灯灯罩上投映着橘红的光晕。这间帘幔低垂的屋子充满帝政风格,墙上镶着一幅写实主义的画,橡木壁柜里的书都做有烫金书脊。三张白色皮革包被的沙发围在壁炉前,咖啡在茶几上冒着暖和、香甜的热气,粟廉宵拿走了其中一杯。

“庄怀禄在多数人眼里是个尽忠职守30年的老前辈,没有任何污点。”粟廉宵斜靠着身子,面朝炉火,“如果不编造谎言,没法解释他的反常行为。在国庆日前夕,堂而皇之地登上观众席威胁一位在职官员......你有什么想法?”

尹惠祯立在窗边,默不作声地弥望着花园里碧秀亭亭的杜仲树。思忖半晌后,他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地走向粟廉宵身侧的座椅:“如果是我,我可以说他‘情绪不稳定,口出狂言,还携带武器’。另外你得知道,你没被杀已是万幸。”

“没错,我不否认。我们可以对外界透露一些消息,比如‘维国政务院大臣死里逃生’。”

“对,这必定是头条新闻,可以解决对媒体的后顾之忧。届时任何人都会猜想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没人能搞清楚这错综复杂的内幕,而没人知道真相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好的。”

闻言,粟廉宵心绪不宁地放下咖啡杯,有些局促地叠起腿来看着尹惠祯:“好吧,看来我们开局不错,但庄怀禄接下来怎么办?他会和那个制裁犯,还有白虹公司联合起来把我们碾得粉碎。”

尹惠祯打开电视调了几个频道,所有播音员都呼吁人们把目光聚焦到梁氏父子身上来。尽管媒体还没有透露营救行动的细节,但七成民众已对此津津乐道,谣言和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尹惠祯让电视机进入无声模式,将身体向后一靠:“事情已成定局,和大公的交易告吹了,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有警察专员在打探我的生意,我多年回避的各式各样的审查,现在都开始了。而你,粟廉宵,你居然真的把豁免权给了庄怀禄,你明明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我是迫不得已的,”粟廉宵憋不住了,窘迫地涨红了脸,却发现对方根本不拿正眼瞧他,“他拿着录音带要挟我,如果我不照做,他就会把磁带里的内容广而告之。”

“他只是拿着一盘不明就里的磁带来吓唬吓唬你,结果你就乖乖就范,把豁免权拱手让人。”尹惠祯指责道。

粟廉宵没有说话,他此刻就像一条鱼,在尹惠祯丢下的食饵旁游来游去。他像是知道这里有个饵钓,正琢磨着如何吞掉食物而不被钩住。他思索了好半天才干笑了一下,但他这个表情和假笑差不多:“我没法赌的,假如他不是恫疑虚喝而是真刀真枪,我就完了。”

尹惠祯冷淡地摊开手,抬起蓝眼睛:“我们都将完蛋,甚至包括中层领导。现在把损失降到最低是我们的头等大事,要办到这一点,最好的方法就是控制社会舆论,让人们皆大欢喜。举行几场精彩的新闻发布会,把区长、市长、电视台、政府高官都请来讲演,这样大家都很开心,民众也喜闻乐见,何乐不为呢?”

见他始终操着一副漠不关心的口吻,粟廉宵开始着急了,他咬住了钩:“这都是屁话,我到你这儿来,是想商量出个摆脱媒体的办法,可你还把我往火坑里推。”

“我知道剧本:你来找我,我帮你分析,共同做出决定。”尹惠祯皮笑肉不笑的,边倒咖啡边说,“深究起来,你曾经有很多机会结束梁旬易,还有那个碍手碍脚的高姓小丑,可你频频出错。我本打算若这笔交易办成了,这些小差错我就既往不咎,但世事难料,事与愿违啊。”

粟廉宵被他的态度惹怒了,但不敢形于外表,只好强忍不悦:“看来我应该感谢尹长官,没有他的指示,我们也不会沦落到这种满盘皆输、虎落平阳的地步。”

尹惠祯以手支颊,出言打断了他:“署长,我想你现在有点搞不清状况。你没有认清自己所处的境地,过于高看自己。”

说完,他平视着粟廉宵的双眼稍作停顿,加重了语气:“我决定这个国家的性质。”

“什么?”粟廉宵皱皱眉。

“我说过,如果你不能辨认披着羊皮的狼,那我怀疑你是否有能力与我合作。”尹惠祯讲到这就打住了,他打算让粟廉宵自己去领会后半句话,而这也确实见效了。

粟廉宵撑着膝盖,沉默地抿起了嘴唇。会客室里暖洋洋的,飘荡着松脂的香味,阔叶梣的叶簇时时拂过窗槛,周遭安静得叫人难以忍受。火焰在壁炉里发出哔剥声,木炭越来越黑,最后化成了一抔轻盈的火星。两人默坐有顷,粟廉宵自知碰壁,识趣地打消了心中的念头,讪笑一声,起身准备告辞离去:“好了,这次见面很成功......”

火光忽一扑闪,他的话音中断于一声枪响。尹惠祯举着枪,粟廉宵仰面倒在沙发上,胸前迅速蔓延开一团血迹,他只瞪着眼挣扎了两下就一命归阴。枪声响起的同时,兰洋惊慌地从门外的走道中大步奔来,一进门就看到房中少了一个活人,多了一具尸体,他骇然大惊。尹惠祯拿枪指着自己的保镖,朝他走去:“今天家里来过客人吗?”

兰洋瞥了眼歪斜在沙发上的死尸,背后冷汗直冒,忙放下了枪:“不,没有人来过,您食物中毒了,谁也不见。”

*

高绪如走出国安局的办事处,看到梁旬易和梁闻生一块儿在门外等着他。天色已晚,凉飔从花园里的人工湖上吹来,钻进高绪如身上单薄的衣衫,令他冷不防打了个寒噤。门卫盘查完后便开门放行,高绪如穿过柳荫走到步道上,梁闻生首先跑来拉住了他的手。梁旬易把一件秋季外套递给他,关心道:“他们有为难你吗?”

“没有。”高绪如接过外套穿在身上,摇了摇头,“庄怀禄会打点好的,他知道怎么应付这些人。”

梁旬易如释重负,望着他笑了起来。街上很静,黄灿灿的月亮悬在柳梢俯察下界,和煦的光亮透过柔美的柳条零零落落地洒在他们肩头。高绪如把梁旬易推到车旁,阿尔贝早早地就把车门打开,昂首挺胸、精神健旺地恭候主顾,向二人投去崇敬的目光。待众人登车坐定,林肯驶离缘道,枞树的绿影又像水一般流淌在晶亮的窗玻璃上了。

陀螺趴在宽敞的檐廊下面打盹,听见汽车进门的声音后它立即醒了过来,一骨碌爬起身子,摇着尾巴跑下了石阶。车子停在荷池旁,庭中栎树成群,枫柏飒飒,汲水少女手中的银瓶在月下闪出光泽。郦鄞刚走出门厅,就被扑来的梁闻生撞个满怀,她半是惊愕半是激动地将男孩抱住,不禁潸潸泪下。高绪如把梁旬易抱下来坐在轮椅上,推着他经由清风习习的鱼沼走到柱廊之畔,闻见了芳馨沁人的桂子香。

梁闻生心心念念着他的仓鼠,甫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跑上楼,到房间里去看他的老朋友。他蹲在笼子旁边,小心地将它们一只只抱出来,挨个吻了一遍,爱不释手地捋了捋豚鼠柔滑的毛。和吱吱直叫的小鼠们过了把瘾后,梁闻生才心满意足地走进浴室沐浴更衣。

这天晚上,宅邸里的气氛温馨、愉快,每个人都噙着笑容。用罢晚饭,梁闻生在花厅里和陀螺戏耍,隔着一丛开得烂漫的雪柳看到梁旬易和高绪如在酒柜旁闲谈,他们就算是平常对坐时也牵着彼此的手,眼带笑意,流露出脉脉温情。梁闻生瞧了他们一会儿,轻轻唤来在一旁和玩具球较劲的陀螺,溜到通往宅西花园的小厅里,沿梯步上了二楼。

梁旬易正与高绪如说着话,忽然听见有人叫他,抬头便见梁闻生扶着楼梯的栏杆在向他招手:“快上来,我有悄悄话对你说。”

进了屋,梁旬易又跟随儿子去了隔壁房间。通往阳台的移门敞开着,夜岚如丝般滑进室内,有些许冷意,但令人舒坦。梁闻生一躬身抱起一只豚鼠,在沙发里坐下来,看着父亲问:“你喜欢我们的保镖对吧?”

他的问题让梁旬易始料不及,怔愣了一瞬。陀螺温顺地靠在梁旬易身边,将下巴搭在他膝上,用一种能让人感到慰藉的善良的眼神注视着他。思虑一番后,梁旬易就释然了,摸着金毛犬的脑袋微笑着回答:“是啊,我喜欢他。”

荷兰猪不安分地拱来拱去,梁闻生把它搂进怀里,默默地捏了捏它的脚爪,又问:“他和尹惠祯是同种人吗?”

“不是。”梁旬易说,心情既甜蜜又有点儿怅惘,“他不是那种只会说些甜言蜜语,实则笑里藏刀、虚情假意的人。等你长大了,你待人接物也要擦亮眼睛,不要像我一样所遇非人,被道貌岸然者的外表所蒙蔽。”

梁闻生谛听着教诲,这教诲所产生的力量直达心底。他用孩子式的思维认真做了些考量,说:“我看得出来,他也很喜欢你。你会和他结婚吗?”

谈起这个话题,梁旬易的耳朵有些泛红,凉风把他心头的止水吹出了涟漪。纱帘被吸到了门外,在露天的地方飘舞,蓝幽幽的月华斜照着阳台的石栏杆,纱幔的倩影宛如烟雾。梁闻生静静地等待父亲作答,隐隐有些期许,对于高绪如,他乐意让其成为家中密不可分的一员,这样一位有勇有谋、光明磊落的男士可比尹惠祯之流强多了。梁旬易淡笑着沉思良久才打定了主意,朝梁闻生抬抬手,示意他走到自己身边来,然后揽住他的肩,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其实他就是你的生父。”

梁闻生讶异地转过脸,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欣喜。他联想到高绪如的相貌,联想到他严厉而沉重的教导,联想到他对自己的百般爱护......他忽然回想起那个夏天的傍晚,高绪如走到橙花飘香的偏厅来问他生父尊姓台甫。梁闻生稚嫩的心灵猛然遭受了一阵刺痛,这是他九年来第一次产生这种难以言说的情绪,而这种情绪或许会伴他终生。他于一瞬间理解了高绪如所做的一切,顿时眼眶一红,对上梁旬易的目光时发现父亲眼中也有泪意。

“可是他不姓闻呀。”

“他改了名字,改了身份,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关于他的历史是个很长的故事,你可以慢慢了解他。”

“他没有死对吗?”梁闻生眼里滚出泪珠,不自觉地把怀里的豚鼠抱紧了些,“他真的回来了对吗?”

梁旬易用手擦去他脸上的泪,把脸贴在他温热的颊畔:“他回来了。”

花厅里,高绪如在给成簇的珍珠梅浇水,心无旁骛地打理着叶片。陀螺轻快地迈着步子从楼梯上跑下来,到高绪如腿边亲热地蹭了会儿,用长毛的尾巴扫了扫他。高绪如笑着在它脖颈上挠了几下,随后看见梁闻生朝他走过来,立在面前怯生生地抬眸望着自己。见他这样,高绪如连忙放下水壶,擦干手上的水珠:“发生什么事了?”

梁闻生的蓝眼睛亮亮的,他眨了眨眼,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了高绪如:“爸爸。”

高绪如的身子僵了僵,起初不知所措,但很快这种无措就被前所未有的喜悦驱走了,那种身为人父的幸福切切实实地填满了他的心灵。他小心地环抱住梁闻生,把手放在他长着麦秸色头发的脑袋上,虚虚的,不敢压实。眼前发生的事如同在梦里一般,让高绪如不禁有了虚浮之感,盈眶的泪水打湿了睫毛,就像他以前经常在梦到家人时落泪那样。

梁旬易来到他俩旁边,把手放在高绪如背上。九岁的陀螺乖顺地蹲坐在三人脚旁,略带疑惑又天真无邪地望着他们。

深夜,梁闻生上床睡下,梁旬易给他按亮了青蛙灯。回到卧室褪了衣物,高绪如把梁旬易抱去放有热水的浴池里坐好,然后再脱掉衣袍坐入池中。他把梁旬易搂在身前,微微向后仰着身子,靠在瓷白的池壁上。白茫茫的热气蒸濡着两人亲密无间的肌肤,他们感觉身体在慢慢放松,同时久违的宁静终于向他们袭来。

“明天就是国庆日了。”梁旬易依在高绪如胸前说,浇起水来淋在颈侧,“下周一我要去中央区出席年度人物盛典。”

高绪如抱着他的腰,低头亲吻他湿漉漉的鬓角,一直亲到浮出红晕的耳根:“我陪你去。”

梁旬易扭过身,抬起下巴和他接了个长吻,说:“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总是使我感到不安。上次慈善晚会出了那样严重的事,我不敢再对承办方的安保抱有希望。这次绑架案让我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这不是个好兆头。上次闯入家中行刺的杀手也逃掉了,至今仍未落网,很难保证他不会趁此机会卷土重来。”

“没事的。”高绪如知道这确实是个问题,但他还是尽量不让梁旬易忧心,“我们小心行事,且看且行。”

窗下,一缕秋菊的幽香飘飘漾漾地漫入浴池,高绪如闻到香气,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赤日高照的炎夏时节。朱夏已远,素秋渐深,光阴昼夜交替,而爱与光阴一同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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