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胆灯
海胆灯
“看来小樨妹妹喜欢贝壳之类的收藏品?”孟又霖问。
闻樨注意到他的视线正落在自己颈间的望远镜螺项坠上,心说不愧是终日流连花丛间的闲散纨绔子弟,正经事未必多能干,这些讨好人的细节确实善于拿捏。
她敷衍一笑:“还好。”
“也许有一天,今天我拍的这枚螺会转到你的手中,又或者说……我们共同持有。这螺挺气派的,作个卧室的摆件还不错,你认为怎么样?”孟又霖的语气倒还认真,只是措辞依旧显得轻佻了些。
他如此暗示,眼见闻樨冷脸不答,闻樨的婶婶可能也觉太得现阶段谈这些操之过急,忙打圆场道:“又霖,你太心急了。不过,小樨,你多体谅他,从小在国外长大,就是不懂中国人的含蓄。”
闻樨略一思索,笑道:“婶婶,我没生气,只是奇怪,怎么最近老有人排着队要把这枚螺送给我。”
“哦?这么巧?还有谁?”孟又霖问。
“一个普通朋友……”闻樨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远处角落位置的江彦楠,四目短暂相接,随后便错开眼,道,“只不过是刚好可以无条件就把这枚价值百万的螺送给我的交情程度。”她特意将“无条件”三个字咬得很清晰。
孟又霖朝着江彦楠的座位方向看去,下巴微擡道:“是那个人?”
既被看出,闻樨也不否认:“是,他是这枚螺的原主。”
“既然是你朋友、又是这么珍贵的义拍品的捐赠者,怎么安排坐得这样远?”
闻樨不想多解释:“只是普通朋友。”
孟又霖道:“我去打个招呼。”
闻樨本想说“不必了”,又觉得这种场合自己阻拦一个半熟不熟的男人的正常社交反而显得莫名其妙,只好跟在他的后面。
“感谢割爱!”孟又霖礼貌伸出手掌,“刚刚拍卖前听台上介绍说您是贝壳博物馆的馆长,我还听说您是闻樨的朋友?抱歉刚才拍卖介绍的太快,我没记清细节……您怎么称呼?”
“江彦楠。”
“孟又霖。”
两人虽握了手,却都没有交换名片,甚至也未在报名字时介绍具体的写法。
闻樨当然知道,他们双方并无深交的意图。
“江先生和小樨是好友?”孟又霖问。
“普通朋友。”江彦楠道。
孟又霖看了一眼闻樨,似笑非笑:“小樨也是这么说的。那江先生还满慷慨的,愿意无偿捐出这样珍贵的拍品。”
“身外之物而已。”江彦楠平静地道。
闻樨心知孟又霖特意过来和江彦楠搭话,都是因自己而起,不如自己找借口走开,免得孟又霖继续无意义的试探,便故意说:“你们聊,我去补妆。”
她刚要离开,手拿包里的电话响了,接通后传来的消息令她瞬间僵立原地,抽泣不止。
“小樨,发生什么了?”孟又霖抢先一步走了过来,关心道。
闻樨被泪水迷糊的视线直接越过了他,落在半步之外停住脚步的江彦楠身上:“福利院说,弦弦今天下午不小心摔下楼梯,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江彦楠的眼中也瞬间震惊又悲伤,拄着手杖越过孟又霖,快步挪到了她的身前。闻樨一下子哭得更凶了,他没有迟疑,立即拥住了她。
“我要去医院!前几天打电话告诉她我给她买了新裙子的时候她还那么高兴……为什么?……”
“好,我陪你一起去!”江彦楠的下巴温柔地蹭了蹭她的头顶。
似乎有好几个人都在她离开宴会厅的时候叫她的名字,她没有心情理会,而江彦楠也没有停步,挽着她一路走向停车场。
江彦楠见她在找自己的车,忙道:“坐我的车去吧。”
“等一等,我要拿个东西。”闻樨从自己的车子后备箱里取出装着公主裙的礼物盒,她本是打算明天去福利院接弦弦看芭蕾时送给她的,如今却只能作为弦弦的最后一身衣裳。
江彦楠让司机送他们去了医院。见完弦弦的最后一面,闻樨只觉得整个人都虚脱了。
弦弦的死因初步的定性是意外。据院方说,她的视力在最近两月里急剧下降,也许正是由于视野愈发变差,没有完全适应又一时脚底踩空,才会从楼梯上跌落,撞伤了脑干部位。
坐在车里,闻樨的眼泪还在流,只是已经哭不出声音。
半晌,她突然道:“其实,我不怎么喜欢小孩子,虽说有出资资助弦弦,但我平时对她也没有很关心。我完全没有像有些爱心人士那样的母性,就……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有一点点特殊关系的孩子而已。我是不是挺冷漠的?”
江彦楠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用指腹擦了擦她的眼泪,又顺势拥紧了她微颤的身体。
“我的爸爸妈妈去世的时候,我还在昏迷,醒来已经是一周以后了。人是清醒了,但眼睛蒙着纱布,什么也看不见,精神也是恍恍惚惚的。家人瞒着我,说爸妈还在治疗,现在还不方便探望。我浑身太痛了,也下不了床,就这么信了。其实我不是一点没有怀疑过他们骗我,可我也没有多余精力去分辨真伪。等我弄清楚真相,我父母的后事都已经办完了。很奇怪,当时的我一点哭不出来,心里有个声音说:啊,果然是那样。就好像隐隐约约知道他们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心理建设已经很久了……”
“闻樨……”江彦楠轻揉她的手臂外侧,“不t要再想了……”
她兀自说了下去:“原来,当毫无心理准备的不幸发生时,冲击是这样大!即便不是亲人、不是挚爱、只是一个投入了一点点关心的人,突然离世也会让人那么痛!”她握住他的手,惊惧地看向他,“江彦楠,你要老实告诉我,你的病会让你突然……离开吗?”
他摇头:“不会,我发誓。”
她欣慰地连连点头,捧起他的手亲吻:“那就好。”
“馆长,现在是要送闻小姐回家吗?”在高架桥入口,司机问。
江彦楠擡眸道:“去我家。”
闻樨的状态不对劲,所有人都一眼看得出来,从江许到所有保姆护工,也都识趣地没有多问。
江彦楠把她带到卧室:“今晚你在这儿睡吧,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不过家里很少有客人留宿,客房已经很久没整理了,你今天累了,如果不介意,可以先在我的房间睡。我等客房整理好就过去。”
“我可以等……”
他温柔又坚持地摇头:“你今天一天很累了,听话,去洗澡,马上睡觉。”说着从抽屉里取出防水创可贴,“洗澡前先贴上,你的脚后跟磨破了,遇到水会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