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又如何
暂时又如何
他的身子向后退了一点,却被她的臂更牢得箍住。
“闻樨,你总不能一直坐在门口,我不会逃走的。”他的语气无奈里透着宠溺。
她稍稍松了手,站起身低着头笑。
江彦楠牵着她的手往客厅沙发上去,她如今刚做了视网膜手术,只能尽量保持低头的体位,但基本的视物并没有问题。他牵着她走的时候却格外小心,边走边道:“我来的时候稍微收拾了一下,这段时间地上尽量少些障碍物,你那些不太必须的摆件我给你暂时收起来了,回头你完全好了,我再帮你复原,位置我拍了照,不会弄乱的。”
“江彦楠,我只是动了个小手术,并不是真瞎了。你等我老眼昏花的那天再这么对我好不好?”
“我希望到你七老八十的时候,真的有一个人能这样照顾你。”他的语气真诚。
“那可能只能找比自己小很多的男孩子了。”她说,“否则很难说谁先变老花眼。”
“也不是不行。”他说,“那个摄影家邱野好像比你小好几岁,人还不错的样子。”
“哦……你还记着他的名字啊!”她故意拖长了音,“看来也不是全不在意。”
他轻叹一声:“你又何必刻意揭穿我?我并不否认,我在意你的每一个追求者。”
闻樨道:“其实也不算。现在这个时代,执着地追求一个人的情况并不太多了。大家都很忙、也很理性,感情的事一旦觉得希望渺茫,多半是会潇洒放弃的——我完全不是说这样不好,而是,确实没有那么多的深情无可替代。而我也有自知之明,我对于那些曾经或者正在为我心动的人,绝不是那么独一无二、非我不可,所以,严格说来他们算不上什么追求者。”
“那是因为你不曾给他们机会。”
“我为什么要给他们机会?”她不禁擡起了眼,“我又不爱他们。”
“低头。”他立即提醒。
“没事,医生说偶尔擡头也不要紧的。”她虽是这么说,还是乖乖把投低了下去,接着带着些撒娇的口吻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道,“你看,我故意坐在双人沙发上,你偏偏不坐我旁边,你要是坐我边上不是能立马出手把我的头按下去了?”
“你自己的眼睛,要懂得爱惜。”江彦楠起身,从左侧的单人椅上挪到了双人沙发上。
闻樨带着得逞的笑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的肩头微微移开,却被她一声“不许动,再动我就擡头看你”给定住了。
“你……渴吗?”良久,他轻嗽一声问。
“有点。”她说。
“想喝热的冷的?”
“冷的。”
“椰子水可以吗?”他问,“我刚买的,放冰箱里大概不到一个小时,不会太冻。”
“好。”她想到什么,忍不住出声,“你可以吗?”
“可以。”他慢慢起身,拿起手杖,走向开放式厨房,把倒了七分满的椰子水端了过来,玻璃杯里还插了吸管,方便她低头饮用。
“谢谢。”她说,“口感刚好。”
“这几天我在的时候,你不要小心翼翼担心我照顾不好你。上次在书店咖啡厅,我没有带手杖,而且也怕你看出我的异样,所以才让你去端咖啡的。那时候其实医生已经建议我外出尽量用手杖了,只是我自己还有些抗拒,不愿意接受现实而已。”他解释的时候,头低得很低,仿佛在说什么让自己有愧的事。
“江彦楠,擡起头来!你眼睛又没有动手术,干嘛不敢看我?”她托住他的下颏,道,“原来只要一根细细的手杖,你就可以走得平稳许多,甚至可以照顾我的生活,换个角度想,这并不太坏,不是吗?”
“我不知道这个阶段能持续多久……”他的声音喑哑轻颤。
“没人知道。”她说,含住吸管呷了一口杯中的椰子水,“但是我想告诉你的事是,我很珍惜这个阶段,也并不惧怕下一个阶段。”
“也许你说得对,起码眼下,我还被你需要着,我……也很珍惜现在。”
闻樨调皮地轻轻用指尖挠了挠他下巴上的胡渣:“这个态度,值得赞赏。”
他捉住她的手,却经不住她回握时的柔软撩|拨,终究将她的指腹含于唇间啜吻……
晚饭是江彦楠做的,三菜一汤,虽然厨艺说不上高超,但荤素搭配,咸淡适中,比起闻樨的厨艺还是胜了一大截。
江彦楠抱歉道:“我其实也很少下厨,只是以前跟着保姆阿姨学了几个菜,有些菜的做法大同小异,只能勉强算会做饭。坦白说,做得比较好的那几个菜恐怕三天就差不多展示完了,再之后恐怕就翻不出什么花样了。如果你吃不惯,明天开始我让家里的阿姨做好了送过来,至少比外卖干净健康一些。”
“我不挑食。”她说,“而且你做得很好吃,比我自己做得好多了。其实我一个人住的时候,很少自己下厨的。在外地工作的时候,更是不讲究,我没有那么难养。”
吃过饭,江彦楠把要洗的餐具收拾进洗碗机后,闻樨道:“只可惜我现在眼睛还不太方便,不然正好可以一起找部片子看——我俩还没一起看过电影呢。等我眼睛恢复好了,我们去电影院看吧?”
江彦楠没有立马答话,过了几秒道:“闻樨,我陪着你,终究只是暂时的。”
她一怔,忍住隐隐的心痛道:“谁来人间走一遭都是暂时的,没有谁能陪谁永远——我也从不求这个。”
他在她脚下的地毯坐下,双手合住她的膝头,扬起脸看向她:“原谅我,我其实知道,连今天这样的‘照顾’都是你在给我合理的借口靠近你,我却处理得一点也不果断,是我让你对我死心,自己却始终……”
“你也不甘心对吗?”她问,抚摸他柔软蓬松的发顶,“你说一千遍的要我放弃,可是只要我不放弃,你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高兴的。相反,如果我下决心再也不见你了,你会怎么办呢?”
“闻樨,不甘心又怎样呢?没有人甘心命中注定的残疾,更不甘心因为残疾失去其它的幸福!我爸爸不甘心,她的确‘如愿以偿’娶了我妈妈,结t果又如何呢?只是换来更大的悔恨而已。”
“我们是不同的——你的残障并没有隐瞒我,而我也接受你的残障。”
“残障是经年累月的痛苦,而非一时一刻的艰辛。”他平静地说,“那是我命中注定无法摆脱的不幸,但不是你的,一定不可以是你的!”
“也许你说的对,残障的痛苦终究我不能感同身受,更不能代你承受!要借助辅助工具行走的不是我、承受肌肉痉挛的不是我、会摔倒会失禁的人也不是我……我有时也会问自己,如果我是你这种情况,我会有勇气和你在一起吗?坦率地说,我不会。
“江彦楠,正是因为我心底的这个答案,才让我明白自己是多么地强人所难!我也才能体谅你对我的逃避!其实换做是我,我未必能做得比你更勇敢。
“可是江彦楠,我很自私呀,我希望你比我更有勇气,我希望你比我想象的更爱我,爱到不舍得放掉我!”
“闻樨……对不起……”他痛苦地将脸埋在她的两膝处,“我耽误了你太多年,只可惜,往后我的情况会误你更多……”
闻樨没有接话,只是默默抚摸他饱满圆润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