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柳青霭给祝春枝打电话的时候,水房里正有人在洗漱,水流哗啦啦的响,她站在楼道的角落处,听祝春枝和她絮絮叨叨自己的所见所闻。
柳青霭高中的时候,钢厂破产倒闭,一大批工人下岗。之后,镇上的年轻人大都外出去打工,原本是周边最繁荣的小镇的安川,一夜之间凋敝得破破烂烂。
祝春枝所在的镇卫生所也受到了影响,她在柳青霭高二的时候下了岗,之后干脆搬到了津西,一边陪柳青霭上学,一边打些零散的小工。之后渐渐稳定下来,又做回了老本行,在津西的一家疗养院当了护工。
说是疗养院,其实更像是一家负责临终关怀的医院,在这里住的都是一些已到暮年的老人,亦或是身患绝症,半死不活的病人。
柳青霭后来到了北京上大学,祝春枝却依旧留在了津西,每次柳青霭和她打电话的时候,祝春枝和她讲起疗养院里发生的生老病死,总会要唏嘘一番,末了,还要加上一句:“这世上过得比我们苦的人还有很多,大家都不容易。”
这次打电话她倒是没有和柳青霭说起这些,而是兴高采烈地告诉柳青霭一个好消息。
“我前几天当上我们护工里的组长了,手底下管着十几个人呢。”
柳青霭因着她这么容易满足而感到发笑,打趣她说:“妈,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升官发财死老公,虽然这好日子来的有点晚了,顺序也颠倒了,但终究还是来了。”
祝春枝又嫌弃她说话没有个正经,笑骂了柳青霭几句——她听不得柳青开这种玩笑,又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苦。
之后祝春枝又说了些琐事,然后开始问她的近况,在柳青霭听来,说来说去都是老一套。
“吃饭了吗?这几天在学校过的怎么样啊?”
柳青霭刚从实习的律所回来,还没来得及吃饭,也没什么胃口,但听见祝春枝这么问,还是非常自然的撒谎了。
“吃了,我在北京这边过得挺好的,实习地方的师傅也很照顾我,你多操心操心自己吧。我还有不到一年就毕业了,你也该歇歇了,别那么拼。”
“就是因为你快要毕业了,我才要多攒点钱给你存嫁妆,要不然之后出去被人瞧不起。”
她依旧还是老一辈人的想法,柳青霭不想跟她争辩,只是告诉她注意身体。
“毕竟我不在你身边,遇到困难不要逞强,知远也在北京,有什么事你们互相照应着,也有个依靠。”
听见祝春枝说出杨知远这个名字,柳青霭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才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但知远那孩子一直都很照顾你,我下岗以后,咱们家那么困难的那段时间,他还帮你垫付了一部分的学费和生活费,明明自己也不宽裕。你高中暑假的时候不是还去北京找过他玩么,那时候你们关系还很好啊。”
柳青霭之前从来没有和祝春枝说过杨知远的事情,或者是今天面对母亲她难得有些脆弱,又或者有些话她藏在心里实在难过,她很少地泄露了一些情绪。
“我们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思考着什么说法才算合适,“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是你做了什么惹知远生气了?”祝春枝试探着问,“你们年轻人之间有什么大不了呢,要真是你的错就诚心给人家道个歉,知远是个好孩子,想来会原谅你的。”
“我不觉得我犯了错。”柳青霭答,“也不会道歉的。”
听出了柳青霭情绪不高,祝春枝明白,以后恐怕自己对她能插手的事只会越来越有限,也不再多说,只是最后叮嘱了她一句。
“柳清,别太拼命,妈只是希望你过得开心。”
水房里水声还在响着,洗漱的人渐渐增多,谈话说笑的声音插在间隙中模糊不清地传过来,柳青霭忽然想要流泪,但她最终没有哭,只是执拗地纠正祝春枝。
“妈,我说了多少回了,以后别叫我柳清了。高中毕业后我就已经改名了。”
“叫我柳青霭吧。”
“别人好心好意给你送的花,你每次都不收放到前台那里,多浪费人家心意。”
李寒山拿着一束向阳花,照旧没打招呼径直闯进了杨知远办公室。
他把那束花放到杨知远办公桌上,看了看,似乎是嫌不够美观,又开始四处转悠,寻找有没有合适的能装花的器皿。
最后他勉强找到了个圆型的矮陶罐,装了清水,把花略微剪了剪枝插进去摆到了杨知远跟前。
他做这些前后折腾了有半个小时,杨知远像是看不见李寒山一样,照旧坐在桌前翻阅文件,直到李寒山敲敲桌子,强制要求他观赏自己的成果。
“每周五楼下前台都有送给你的花,你每次都不取,这次刚好我撞上了,顺便就给你送上来了。怎么样,还是我贴心吧”
“谢谢你的美意,不过下次不用取了,我这儿不需要。”
“不就一束花嘛,你干嘛这么避之不及的。你是见不得花,还是见不得送花的人?”李寒山打趣他,“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送花的人叫柳青霭,对吧”
“小李总,现在是办公时间。”杨知远提醒李寒山,“上次我发给您那份招标文件您还没有给我反馈意见。”
”你想转移话题也要说个合理一点的,我们都知道让我过目一遍不过是走个形式,更何况你办事我放心。“李寒山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爸对我做的事情中,最满意的一件就是毕业以后把你拐到了公司,他说这也算不枉费他费了那么大力气把我塞到了f大法学院。”
“是李总擡举了。”
“杨知远,你又是这个样子。”李寒山皱眉道,“大学的时候你就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到了现在竟然一点儿都没变。难不成你和曲雅闻谈恋爱的时候也是这样?她到底是怎么忍你到现在的。”
受不了李寒山的质询,杨知远诚心发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样?”
“入世一点,起码像个活生生的人。我就纳闷了,这世上难道真的没有什么能够触动你的人或是事?”
说话间李寒山的视线碰到了那束被他亲手插在陶罐里的向阳花,他突然玩味的笑了:“或许有吧,所以才被你舍弃了。”
“我觉得你想看的不是我入世为人,你只是想看我难堪。”
“你怎么这样想我,我的好同窗?”李寒山双手使力向后撑着坐上了办公桌,他谈笑着佯作嗔怒,过后坦白道,“但我确实有些好奇。”
“你说,你这么一个克己复礼,事事力求尽善尽美的人,突然有一天开始表露声色,会是什么样子。”
久旷的向阳花因得了水分而鲜妍,迎光挺立怒放着,配上有些质朴的陶罐,似乎现出不一般的生命力。
杨知远看着它,出神了片刻,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李寒山的话。
“我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
这是柳青霭在正扬事务所实习的第二个月了,邱景行收拾东西从办公室出来,看见柳青霭工位上灯还亮着,他瞧瞧表,现在是晚上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