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毕业典礼当天,杨知远去花店买花,现在正是毕业季,花店的生意很好,知道了他的来意,店员向他推荐了好几种不同组合的祝贺花束,杨知远都不怎么中意,他眼睛在保鲜柜里四下扫视,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目光总是会被红色的玫瑰吸引去。
鲜艳热烈,以火红昭示着生命力,彰显着存在感。
他手指过去,在停下后有些生硬地向右偏了偏。
“请给我包一小束紫绣球。”
交订金的时候,杨知远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许是想看看柳青霭收到花却没见到人会有什么反应,他没把花拿走,而是问店员能不能帮人送花。得到肯定答复后,他估摸着毕业典礼结束的点儿,和店员订好了送达时间。
做完这些,好像没什么其他要做的了。
他靠在柜台边,写完了那张“毕业快乐”的卡片,擡头又看见了那桶玫瑰,像火焰一样,他感觉自己的眼睛似乎要被灼伤了,于是他向店员道谢,转身离开了那家店。
但玫瑰的火焰似乎由双眼蔓延至脑海,火红的花影挥之不去。
在离开花店不到十分钟后,他又走进那家店,买下了一支火焰旁的黄玫瑰。
和柳青霭的太阳花类似,杨知远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模棱两可的示好,对柳青霭的要求不完全地满足。
但柳青霭似乎明白,并没有对紫色绣球和打蔫的黄玫瑰做出评价,这一点让杨知远有点意外。
她的决心和执拗用在了逼杨知远表态上。
“你要是害怕,现在就可以离开”这句话听上去很强势,杨知远下决定完全依赖自己的思考,一般不太容易被人激将到。他之所以听到这句话也没有走,还留下来和柳青霭一起吃饭,是因为柳青霭嘴上说着“可以离开”,眼睛却一直说着“请留下来”。
“你找好住的地方了?”
他们选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牛排馆,等菜上来的时候,杨知远主动问她。
“我和实习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姑娘合租,离律所不远,三千五一个月,条件还挺好的。”
杨知远点点头,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入职?”
“邱老师让我尽快,他那边正缺人手,我估计七月初就要去了。”
杨知远斟酌着字句,提醒她:“你选择的这条路,刚开始几年应该会很辛苦。”
“我知道,也有心理准备。”
“好,那如果你之后有什么困难,可以联系我,我会尽力。”
“你跟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柳青霭问,“继续你的慈善事业,挥洒爱心、金钱和关注?”
柳青霭知道杨知远说的“会尽力”不是客气话,如果她开口,杨知远会尽十二分的努力帮她,最后只向她透漏一分,还会害怕给柳青霭带来负担,但她不需要这些。
“我没什么不能克服的困难。”她笑笑,“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会生出一种豪情壮志,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什么都能克服。和外界的困难相比,意识到我在向你索取这件事本身更可怕。”
杨知远下意识因柳青霭的话皱起了眉,但他没有打断柳青霭,而是让她继续说下去。
“你都不好奇吗,为什么从你送我离开你家那天开始近四年的时间,我从来没有出现在你面前,也没有试图破坏过你的恋爱?你说了不,我就乖乖听话了,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乖巧的孩子,不是吗?”
“四年前你说过的一部分或许不是出于本心,但我那天突然意识到了,至今为止,我对你说了很多漂亮话,就像是透明玻璃纸,对光看很漂亮,但归根结底它只是包装纸,里面包着什么东西才最重要。很可怜的是,我那些话只是在掩饰我没能也不能为你做点什么,我的礼物是空无一物。不光如此,我一直在被动接受你的好意和帮助,处在这种立场上,我的喜欢永远会显得目的不纯且别有用心,像是以物易物似的,但你连这种空泛的喜欢也不要。”
“所以我决心,要站在一种绝对平等到甚至是矫枉过正的程度的姿态和你站在一起,起码不需要向你求助,只是很挺拔地站在你身边,说出喜欢也不觉得羞愧。我不敢说我现在已经是那种姿态了,但我不能等的更久了。”
杨知远从来没想过要从柳青霭身上获得点什么。
他做的一切只是因为他好像就应该那么做,但柳青霭总是思虑很多,甚至多得没必要,多得令人担心。
柳青霭想那么多,却不知道杨知远不害怕柳青霭麻烦自己,只害怕他帮不上柳青霭。
他不是那么强大的长者,而柳青霭眼中的杨知远是一个貌似无所不能的完美幻影。
到了现在,杨知远才终于想起问柳青霭那个他早该问起却一直拖到现在的问题。
“你为什么喜欢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问出问题前,他设想了很多种柳青霭可能说出的答案,但柳青霭听见这个问题,眼睛微微瞪大,还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引人发笑。
“杨知远,从我开始记事,我人生绝大部分的记忆都和你有关,我也一直在追着你跑,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妈以外对我最好最亲近的人。在我对喜欢这个词有概念之前我身边只有你,有概念之后我就只能看得见你。你不应该问我为什么喜欢你,而是应该问我怎么能不喜欢你。它好像成为了一种本能,我完全凭着下意识在做这件事。”
她觉得自己好像又陷进了说漂亮话的玻璃纸怪圈,想了想,她说,我和你说个故事吧。
柳青霭在大二的时候多找了一份快餐店的兼职,快餐店离学校不算远,步行15分钟左右就能到,所以即使是晚班她也从来没推拒过。
那年夏天北京又下了很多雨,她值晚班回学校,路上积水严重,她沿着路边商铺门口的台阶一点一点往学校挪,直到走到再也没有高地避水的大路,这时候离学校差不多还有一公里。
她看了看从身旁驶过的汽车,判断水位应该不会高过自己膝盖,深呼吸几下,举着伞冲进了雨里。
路况比柳青霭预估的更差,她几乎是刚趟进水里就后悔了,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走,走着走着,她脚下忽然一空,整个人快要摔下去,求生意识让她本能丢掉了伞,抓住身边一切可抓住的东西。
等她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一脚踩进了一个没有井盖的排水口,另一只腿半跪着卡在外头,因为天太黑,她竟然没看见这里有一个漩涡,意识到自己差点经历了什么,柳青霭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但倒霉是有连锁反应的,她帆布包里的手机因为那一摔不光屏幕碎了,电池也进了水,柳青霭只能重新捡起之前的旧手机应急。
那个旧手机因为电池老化,即使电量显示满格待机不到十分钟就会自动关机,柳青霭要随身带着充电宝,像给插着氧气管一样给它插着充电线源源不断地供电。
之后几天,雨还是再下。
柳青霭坐在阶梯教室里,浑身沾着雨季的湿气,她想起杨知远和她告别那天,也是这样的鬼天气。
她打开手机备忘录,每个手指都用了大力,速度很快地打下一句话。
去死吧,全都去死吧。
她在这句话上用光了所有的愤怒、怨毒和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