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午夜阳光
午夜阳光
食为先小吃店的店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他叫吴奇。他父亲原来是本县的职业猎手,几年前不幸染疾去世,就埋在那座即将破土的坟山上。为此,吴奇委托丧行的头儿马田帮他迁坟,说好了价钱,自己忙于生意,也就没去。可是他回家准备捉两只鸡去餐馆的时候,电话叮铃铃响起来。他拿起话筒一听,是马田的声音:“喂喂,吴奇吗?”
“是我……”
“你快来山上一趟,你父亲的坟墓出问题了。”
吴奇思量马田是故弄玄虚,迁坟会出什么问题?不就是想让我亲自去看看,之后找理由加几个迁坟费?于是说:“出什么问题你自己处理,我没空儿。反正钱是讲定了的,你办完事,我付钱。”
马田急巴巴说:“喂,吴奇,你听我说,不是我故意找事儿,你父的棺材里有动静,信不信由你,来不来也随便你!”说罢电话断了。
吴奇怔怔搁下电话,回到餐馆,妻子桂莲说:“吴奇,你没拿鸡来?”吴奇这才想到鸡还在鸡笼里忘了拿来了。桂莲说:“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样子,病了吗?”吴奇坐在柜台边没吭气,桂莲跟他沏了杯茶端到他面前,说:“当真病了,去看看医生吧,你脸色不太好呢!”吴奇欲把马田的话告诉她,却忍住了。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料马田的电话又追到这里来。吴奇拿起话筒疑惑地问道:“喂,马田,你说的‘动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快来吧!要是我能处理还叫你吗?我干了二十年送死扶丧的活儿,这还是第一次开眼界呢!”
“真是怪了!”吴奇喃道:“好吧,我马上来!丑话说在先,你要是胡弄我,对你不客气!”
“你看着办吧,不来,我就干别家的活去了,排队等我的人多着呢!”
吴奇嘱咐桂莲照应生意,慌慌忙骑车来到坟山。抬眼一看,只见山上人若集市,香火燎绕,好不热闹。这片山埋葬着本县千家万户的先人,原来坟碑林立,肃穆有序,而今被掘得乱七八糟。吴奇锁上单车,延山道向自家墓地走去。远处的高速公路像一条笔直的墨线直冲这里延伸而来,政府通令,十天内所有的坟墓必需迁移,以保证高速公路的顺利建设。
吴奇来到自家坟前,果然见四周围拥着许多人,他们站在高高低低的埂坎上引颈探望,百十双眼睛盯着他家那座坟冢。莫非真出了什么问题?吴奇拨开人群来到坟前,只见原来的垒石坟包已经掘开,父亲的棺椁裸露。他盯着那朽迹斑剥的二尺八的雄头止不住情潮涌动,父啊,父啊,这老屋是您亲自上深山择木而伐,又请工匠精心造建,为何您老人家却睡不安寝?正哀思着,棺材里当真就哔哔嘣嘣响起来。围观的人群顿时退潮般的惊呼尖叫,吴奇也吓得毛骨怵然,连连后退。稍会儿,响声停歇,人们又围上来。吴奇转眼寻马田,他却在一边审视他的神情。马田四十多岁,长得矮胖,干丧行居然发了点小财,腰间别上了“大哥大”。此刻他恰到好处地闪现在吴奇面前,笑嘻嘻地从耳廓上取下一支香烟递给他:“来,吴老弟,先抽支烟压压惊。”吴奇接着烟,马田又帮他点上火,说:“你看这场面如何处理?是不是让你爹出来透透气?”吴奇知他在戏谑自己,火戳道:“你爹没死才应该透透气!”马田说:“那未你说棺材里为啥会有这么大的动静?”吴奇说:“八成有异物钻进棺材,你们赶紧开棺看看。”马田说:“好吧,有你主人家在,怎么干都行。”接着招呼弟兄们三下五除二就启棺开椁。只见撬棍撬动棺盖的刹那间,盖缝里倏然飘出一缕白烟。众人又吓得一片惊叫,吴奇也瞪圆了眼睛。“马田,这是怎么回事?”
马田笑说:“没事没事,那是你老爹的灵魂。”
“胡扯,我爹的灵魂在他死时就飞走了,不可能现在才走。”
马田瞥着他说:“你爹一辈子狩猎养成了慢性子,因此灵魂走得也慢。”
吴奇一向佩服马田的阴阳八卦玄术,觉得他言之有理,遂不吭气。
棺盖揭开了,胆小的人们蒙上了眼睛。吴奇颤颤兢兢走到棺边小心揭开奠被,却见亡父面慈颜和安睡如婴。吴奇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和老爹见上一面,不免悲从中来,眼发热,腿发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扶棺恸哭。脑子里浮现出幻影般的往事,可就在这短暂的情牵神系的哀思里,人们又大呼惊叫起来,吴奇慌忙抹泪凝视,却见棺中的父容变成了狰狞面目。他止不住大声喊:“马田、马田……”
马田却心平气和地扶起他来,说:“别怕别怕,这是风化僵尸,自然现象。”说罢叫弟兄们抬大瓮来收殓尸骨。不料此刻一只壮硕的狸猫唬地一下从奠枕下跳将出来,站在棺盖上,把一双蓝莹莹的眼睛扫视目瞪口呆的众人,没待人们反应过来,它就抖抖斑黄色的皮毛逃向山岗。吴奇看它跑动时翘起棕色的大尾巴,象一面故意摇晃示威的旗帜。
吴奇回到家后不思茶饭不理生意,桂莲从餐馆回来见他愚木墩墩就大声喊他;“吴奇,啥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如佛打坐!有人来包席要吃黄焖狗肉,你还不快去店里操厨!”吴奇纹丝不动说:“你少罗嗦,让我安静片刻。”桂莲说:“你今天真是形同虚设,莫非失了魂魄?”吴奇说:“你讲对了,让我安静片刻,收它回来……”桂莲惦记生意,见他如此稀奇古怪,就硬拉他回店。时值傍晚时分,店堂里已坐了两桌食客。吴奇便在厨房里掌勺叮叮当当、蒸煨煎炒地忙碌一阵。岂料菜上桌后,食客们纷纷连呼上当,骂骂咧咧离席而去。桂莲讷闷,一个劲陪笑脸想挽留客人,可一位客人临出门呛她一句:我们是来吃饭菜的,不是来吃笑脸的!把个桂莲呆在门边,一双好看的柳叶眉拧成一个眉疙瘩。她寻思可能是吴奇做的菜出了问题,于是逐盘拈来品尝。原来黄焖狗肉他做成了红烧猪肉,糖醋排骨他做成了盐酸排骨。又尝凉拌三丝却有一股子烧碱的苦味,桂莲到厨房细看,吴奇还在神思恍惚的炒菜,把糖当盐,甚至把碱粉当成味精。她气不过一把抢过吴奇手中的锅铲,关了气炉,嚷道:“吴奇呀吴奇,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走走走,你到外面来尝尝你炒的菜!”边说就边拉吴奇来到厅堂。左右隔壁的餐馆生意正隆,猜拳行令声频频传来。她指着自家两桌错味的菜肴质问吴奇,吴奇却没听见没看见似的神不愣敦,桂莲情知今天的生意没法做了,于是嘱咐小工关门收拾碗碟,叫辆人力黄包车拉着吴奇上车回家。
吴奇回到家中就到父亲的灵台前喃喃自语:父啊父啊,不孝儿定将那野物捉来祭您,它胆大包天敢把您的老屋吭个洞当成自己的巢穴,让您睡不安寝忧魂不散……”桂莲在一边听着越发觉得不是滋味,连声问道:“吴奇,吴奇,你今天迁坟到底是遇到鬼了还是碰见神了?你说捉那野物是什么意思?”
吴奇瞟瞟她忍住了话,却去后院鸡笼里揪来一只大公鸡,也不知哪来的蛮力,把鸡颈一扭一拽,若拧面团一般,就把个红冠绿羽的鸡头摘在手中。一腔红血从鸡颈喷出,他就把鸡血洒在神龛灵台上。之后,才把事情原委告诉桂莲。桂莲听着不犹疑惧,说:“真有这事?会不会是你的眼睛看花了?”吴奇冷笑说:“你出去打听打听,问问马田,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们夫妻,难道我骗你不成?不但那狸猫作怪,我还看见我爹的灵魂在开棺的刹那间飘出来,在半空里打个旋儿,溶进一片阳光。”
“会不会是傻儿用反光镜照你们,大家都眼花缭乱产生了幻觉?”
“傻儿根本不在现场。”
桂莲想想说:“当真如此,不是好兆头,难怪你今天魂不守舍的样子!我看该去九龙寺请道士来过过阴,不然我们可能要走霉运!”
正说着有人敲门,吴奇把门打开,却是马田来讨要迁坟费。马田进屋一看鸡血满地,那只公鸡身首异处丢在一边,情知缘由,便裂嘴咪咪笑道:“喔,杀鸡祭父灵,雄鸡血驱邪避秽、应该应该……”说着就伸手向吴奇要钱。
吴奇正要给他,忽而说:“马田,今天的事情实在出人意料,为此我心里象被针扎似的难受,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