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百味人生(八)
八
这段时间到了医院很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今天在老蔡的诊疗室里,第一眼就看见了老周,接着是三头,翁胖,还有一位黑脸的老师,姓候,不但黑,个头也矮,年约三十多岁。他我认识,是老蔡他们的潮州老乡,时而也来喝茶。有时候我真想不通,走到哪都是潮州人当主流,就连当地华人也是潮州人多,潮州会馆是五大会馆之首。俗语说人多势大,势大朋友多,朋友多了路好走。所以潮州人在这块土地上可谓如鱼得水,对我们内地人都有一种优越感。也许,内地人确实也不争气,认真到各个赌场去瞄一瞄,在那里挥金如土的和混饭吃的也是内地人居多。这些地方看不见潮州老大的气势了,各行各业呢,认真说起来,事业杰出的多还是内地人。潮州人有地利人和,这与他们的祖先早早就有漂洋过海的历史有关。内地人能抓天时,这个是排在第一位的。所以很多内地人不管干什么都有成就,今天在座的还有一位是陌生面孔,光看一眼他的长像,和他脸上的笑意,我便知他是正宗的北方有钱人。他四十多岁,中等个,皮肤白里映红,目光炯炯有神,这是食物营养过剩的表现。穿扮表面看是很随意,其实上下都是名牌。关于对名牌衣服的识别,三头的老婆指点过我,说是一看布料,二看细工,三看点缀。他衬衣是纯棉的,休闲裤也是纯棉的。缝隙的走线是密实的,衬衫的领口多一个封领扣,衣袋上有丝绣的牌号。皮鞋看着就让人想起小肥羊,给人软绵绵的感觉。因我刚来,所以老周在给我让座的同时就手一抬,介绍说:“秦总呀,这位是大记者,姓赵,现在在商会工作。”转而对我说:“这位是秦总,刚来投资办厂的。”
我立即伸手跟秦总一握,就更证实了我的猜测,他起码身价千万以上。为什么,因为他的手同样让我想起小肥羊。这样说读者可能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拿小肥羊来比喻,其实在金边酒店有一家开张不久的小肥羊火锅城,生意好极了,除了老板级人士和旅游团来经常来惠顾以外,柬埔寨很多达官贵人也常来品尝。这给了我比较深的印象。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的工作决定了,还有它就是我们会长开的,同时我也不止一次去吃过了。蛮贵呢,一盘卷着的小肥羊,十多美元。这里我说握他的手便想起小肥羊,不是说他有任人宰割的意思,不过后来还真出现了这种意思,是我想不到的。当时我是凭握他的手来判断他的身价的,我握过的手太多了,从感性认识就上升到了理性认识。比如说“微软”的手掌一般都是小老板,因为小老板们一般都要具体操作一些事情。“微微软”的手掌属于中层老板,这跟中层干部类通。“软软”的手掌,属于大老板或是省部级的官员,而硬实的手掌不用说了,勤劳善良的劳动人民。诸位不要误会呀,我在劳动人民前面加了个形容词,并非说其他不这样,也有很多勤政爱民的大官员呀,勤劳致富的大老板呀,对不对。所以我说他是个中型老板,因为手没有达到微软的立方。
我笑说:“嗳,秦总,你的身价大约是一千万到三千万之间,真是幸会幸会。”
我这说,秦总听着就嘿嘿哈哈地笑起来,说:“看来你真是有点特异功能呢?我哪有这么多,做小工厂而已啦。”
老周一边眯起眼睛打量我,一边戏谑的笑说:“妈的,你凭什么说人家只是一千到三千万的老板?”说着指着我嘎嘎地笑。
我说:“特异功能嘛,刚才秦总不是说了,对不秦总?”
秦总又仰头哈哈笑,嘴里露出了两颗金牙齿。旁边三头翁胖他们都跟着笑而不语,这种有陌生人的场合,一般情况下他们都是笑而不语,好像自己没有发言权似的。只是候老师的笑声与众不同,叫做不阴不阳,不亮不浑,这是一种不自在的姿态,想表现自己但又一时没有表现机会的一种情态。
老蔡还是那模样,瘦削的瓜子脸总有不真实的笑意,谁都知道他为老太婆的事耿耿于怀,吃睡不安,一时又解决不了。先找使馆,再找律师,也是曹律师,后来请老周出面,又找阿东,最近这几天翁胖又介绍了他的一个据说有两颗星的内政部官员来帮他。具体情况不清楚,反正钱是没讨回来一分,他又花了一万多美元,人还关在牢里。他听我们说话,一边冲茶,分杯,洗杯,这一套手脚还真麻利。
喝下一杯热茶后,我问秦总:“秦总,到柬埔寨多久了?”
“嗯,来了一个星期。”
“哦,不久呀,就搞定项目了?”
“是呀,”他点点头,笑着看看老周,转眼瞅瞅老蔡,说:“有两位院长引路嘛!哈哈哈!”
我也分别瞟瞟老周老蔡,说;“那么你打算什么项目呢?”
这分钟,我分明感到了老蔡飞给秦总的眼色,但我装着点香烟没发现。秦总刚说什么变转口说:“也没什么大项目,先来看看关于医疗器械方面的生意如何。”
“哦,这一行柬埔寨刚起步,一定有搞头。”我发现这回连老周都在向秦总使眼色了,我就装着打敷衍说,我心里猜着了八九分,这个人是他们引进来干什么的,与他们的利益相关。其实这种事也不止发生一两次了,经常有他们引进来搞什么金矿的,搞煤的,开发农业的国内老板过来。单是老周的矿山就不知有几拨人来跟他接触过,不久前还有几位广西专家来,把他的金矿样本带回国去化验,看其含量和品位,但似乎都没搞成。不过,老周有特殊的身份,搞钱总有这样那样的门路,老蔡当然也想沾点光,充当了帮手的角色。对于他们之间的这些事,包括我们商会一些老板的事,我从来都是知趣的,略知一二便不再深究,人家也不希望让我知道。有句话怎么说?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方见手段;风狂雨骤时立得定,才是脚根。用王秃的语气说:奶b,本人虽然与钱无缘,但我可不是界外之人,什么能懵我?有容乃大,难得糊涂也!
于是我话题一转,转脸问三头:“你老婆的病怎么样了?”
“不发烧了,人还是难受。”
老蔡接口说:“要打一个礼拜的点滴才能见到效果,这种病是很麻烦的。”
正说着,手机响,一看是阿东。我也不愿当着他们的面跟他说,便拿着出去接通他:“阿东,什么事?”
“在哪里?”
“医院喝茶,你来吧?”
“不了,我跟你说,我想跟你见个面,说说三个女工的事。”
我看看表:“现在都十一点了,明天早上再说可以吗?”
“也好也好,明天就明天,我刚刚跟他们老板见面了,这是第二次,好,明天早上我打你电话。”
“好,明天见。”
刚收了电话,就见一个高高大大白白胖胖的家伙在几个人的搀扶下进了医院。这人我看着眼熟,想了想,立即反应过来,是拉嘎赌场见过的白胖子。没错,是他,身坯像只大熊,体重起码二百五。进了门,他就直接被扶进了急救室。我马上返回屋里,对老周和老蔡说:“来病人了,大肥猪。”
老蔡一听就站起来:“什么大肥猪?什么人?”
老周和在座的都盯着我,我说:“你去看就知道了,他叫白胖子,我在拉嘎见过他。”
不料三头嚷起来:“白胖子,哦,我知道,近来有名的拉嘎大注,他有钱,有钱。”
他的话一落音,老周老蔡就出了门,朝急救室小跑而去。
早上七点,阿东的电话来了,说到南京酒店吃早茶,我便赶去了。
进了门,扫眼一瞄,还好,就他一个人坐在一张边台上。我怕他又带他那帮手下,到时又得我破费了。回头一想,这种事他也不可能让手下知道,因为还没到公事公办的时候。我跟他打个招呼,坐下,他问要什么,我反问他,结果我们要了几样点心,一壶热茶,两杯咖啡,边吃边聊起来。
我说:“嗳,情况究竟怎么回事?”
“是这样……”阿东今天下身穿警裤,上着便服,方圆的脸盘说起话来表情动容。他生着一双母猪眼,按相书的说法是恶人眼,但却长着一副和善的脸庞。面带微笑,嗓音细润,眉头时聚时散。他说:“我见了那位老板两次,第一次我就告诉他说,我接到申述,根据诉状里的证据我可以马上抓你,至少关五天。但是我看在曹律师的面上给你一个礼拜,你去考虑这件事。昨天正好第六天,这个老板就打电话约我跟他见了面,可是没想到他准备的证据比三个女工的还要多,什么人证物证都有,并且我也才了解到她们这件事并不是她们说的这样简单。”
我说:“这是可能的,我们听到的只是一面之词,老板是怎么说?”
“我告诉你,我看了老板的证据,并且也询问了他的证人,这件事为什么大使馆不管,移民局不管,连内政部警局也不管,就是因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三个女工中的一个是这个老板的情人,知道吗?他们上了床的,后来老板的老婆发现把她撵走,打她也是情理之中,另外的一个跟这位情人是好朋友,所以连带被老板娘开除了。公司注册老板娘是董事长,老板是总经理,老板娘比老板大。还有另外一个是她自己不愿意干,跳槽到另外一家工厂,这家厂是他们的一个竞争对手,所以老板气,他还说如果按照劳工法,他与她签定的合同,她不到合同期走人要罚款的,现在她们告他,他还要告她们呢。你看事情就是这样……”
我想想说:“正因为都不管,所以人家才告你是不是?那你就得管,这不单是你的事,也还有我的面子,对不对?就算你了解的情况是这么回事,但做了工就得给工钱,这也是劳工法规定的,是不是,他开空白支票给她们总是实事吧?开头还扯什么造成次品的事,看来老板也在强词夺理。”
阿东说:“是呀,我就是想到你,曹律师的面子,还有我的面子,所以我才跟老板说,不管怎么样,做工你得给工钱,个人感情是你们个人的事,她们上班你得给钱。结果老板见我态度这样,就软下来,表示也同意支付一些,所以我叫你来就是跟你说这个事,看她们能不能松动一些,赔偿是肯定没有了,只看工钱是多少,少多少能够接受。”
“这个你得跟她们谈,其实我看这样处理已经很不错了嘛!”我笑起来说:“她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你能帮她们讨回一些,应该也不错了。”
阿东挤着眉头说:“关键是她们同不同意我的解决方案,同意就ok了。”
“这得跟她们通报一下,我看你跟她们直接面谈最好,什么话都说清楚了再去办。”
“这样,下午三点我到奥林匹克珍珠奶茶那里等她们,你跟她们联络一下,我把情况跟她们说清楚,一切由她们来定。”
“好,行,没问题。”我说:“你把电话号码给我。”
阿东把她们的诉状拿出来,找出每个人的电话号码,我抄下来,于是我就打她们的电话,其中一位打通了,我把情况大概跟她们说了说,叫她们下午到奥林匹克珍珠奶茶店去跟阿东见面,她们答应了。放下电话,我对阿东说:“行了,她们一口答应了,下午跟你见面,反正你把实际情况跟她们说就是了。”
阿东笑说:“就是这样办。不过,如果帮这几个女工拿回工钱,我赚一点我拿来吃喝,关键是下一单,那就有你的份了。”
我觉得奇怪,正想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却头一伸掩饰不住地嘎嘎笑起来,母猪眼一闭,提起尖嗓子唱几句歌。
我说:“你唱什么?不过还好听,谁的歌?”